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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4.06] 西方现代绘画欣赏

一、现代主义的起源——后印象主义绘画
  “后印象主义”(Post—Impresionsm)一词,是由英国美术批评家罗杰·弗莱(Roger Fry)发明的。据说,1910年在伦敦准备举办一个“现代”法国画展,但是临近开幕,画展的名称还没有确定下来。作为展览组织者的罗杰·弗莱事急无奈,便不耐烦地说:“权且把它称作后印象主义吧”。这一偶然而得的名称,毕竟还切合实际,因为参展者都是印象派之后的画家。以后,“后印象主义”便被用来泛指那些曾经追随印象主义,后来又极力反对印象主义的束缚,从而形成独特艺术风格的画家,其中杰出者有塞尚、凡高、高更和劳特累克等。实际上,后印象主义并不是一个社团或派别,也没有共同的美学纲领和宣言,而且画家们的艺术风格也是千差万别。之所以称之为“后印象主义”,主要是美术史论家为了从风格上将其与印象主义明确区别开来。

  后印象主义者不喜欢印象主义画家在描绘大自然转瞬即逝的光色变幻效果时,所采取的过于客观的科学态度。他们主张,艺术形象要有别于客观物象,同时饱含着艺术家的主观感受。塞尚认为:“画画——并不意味着盲目地去复制现实;它意味着寻求诸种关系的和谐。”他所关注的,是在画中通过明晰的形,来组建严整有序的结构。凡高和高更则专注于精神性与情感的表现,其作品渗透着某种内在的表现力和引人深思的象征内涵。

  后印象主义绘画偏离了西方客观再现的艺术传统,启迪了两大现代主义艺术潮流,即强调结构秩序的抽象艺术(如立体主义、风格主义等)与强调主观情感的表现主义(如野兽主义、德国表现主义等)。所以,在艺术史上,后印象主义被称为西方现代艺术的起源。

《戴帽的自画像》,塞尚作,1897--1882年,油画,65x51厘米,伯尔尼美术馆藏。
保罗·塞尚(Paul Cezanne,1839—1906),后印象主义的代表画家,出生于法国南部城市埃克斯—普罗旺斯。其父是一位富有的银行家,曾一心想把儿子培养成律师。然而塞尚却对法律不感兴趣,而特别醉心于绘画。1862年,23岁的塞尚终于冲破家庭阻挠,来到巴黎专攻绘画。他经好友左拉介绍,结识马奈、毕沙罗等印象主义画家,并多次参加印象主义画展。后来,他由于不满于印象主义的艺术追求,而与印象主义者分道扬镖,从此专心于自己的艺术探索,并在绘画上取得巨大成就,成为西方现代美术史上一位卓越的、划时代的画家。

  塞尚的画具有鲜明的特色。他强调绘画的纯粹性,重视绘画的形式构成。通过绘画,他要在自然表象之下发掘某种简单的形式,同时将眼见的散乱视象构成秩序化的图象。为此,他进行了一系列艺术探索。首先,他强调画中物象的明晰性与坚实感。他认为,倘若画中物象模糊不清,那么便无法寻求画面的构成意味。因此,他反对印象主义那种忽视素描、把物象弄得朦胧不清的绘画语言。他立志要“将印象主义变得象博物馆中的艺术那样坚固而恒久”。于是,他极力追求一种能塑造出鲜明、结实的形体的绘画语言。他作画常以黑色的线勾画物体的轮廊,甚至要将空气、河水、云雾等,都勾画出轮廓来。在他的画中,无论是近景还是远景的物象,在清晰度上都被拉到同一个平面上来。这样处理,既与传统表现手法拉开距离,又为画面构成留下表现的余地。其次,他在创作中排除繁琐的细节描绘,而着力于对物象的简化、概括的处理。他曾说: “要用圆柱体、圆锥体和球体来表现自然。”他的作品中,景物描绘都很简约,而且富于几何意味。有人认为,这是由于他不擅长于精细描绘而采取的做法。然而,即使这种说法是事实,也说明他具有扬长避短的本领,从而在形式构成方面发挥出创造才能。其三,为了画面形式结构,他不惜牺牲客观的真实。他最早摆脱了千百年来西方艺术传统的再现法则对画家的限制。在塞尚画中,经常出现对客观造型的有意歪曲,如透视不准、人物变形等。他无意于再现自然。而他对自然物象的描绘,根本上是为了创造一种形与色构成的韵律。他曾说:“画家作画,至于它是一只苹果还是一张脸孔,对于画家那是一种凭借,为的是一场线与色的演出,别无其他的。”

  塞尚重视绘画的形式美,强调画面视觉要素的构成秩序。这种追求其实在西方古典艺术传统中早已出现。而塞尚始终对古典艺术抱着崇敬之情。他最崇拜法国古典主义画家普桑。他曾说:“我的目标是以自然为对象,画出普桑式的作品。”他力图使自己的画,达到普桑作品中那种绝妙的均衡和完美。他向着这方面,进行异常执着的追求,以致于对传统的再现法则不以为然。他走向极端,脱离了西方艺术的传统。正是如此,他被人们尊奉为“现代绘画之父”。


《水果盘、杯子和苹果》,塞尚作,1879—1882年,46×55厘米,巴黎,勒内·勒孔特收藏。
塞尚认为,画家创作一幅画,“哪一条线都不能放松,不能留有任何缝隙,以免让感情、光、真实溜了出去”,这是他的创作经验。从静物画《水果盘、杯子和苹果》,可以看出塞尚的探索精神和画风特色。

  在这幅画中,物体成了画家借以分析形体和组建结构的媒介。塞尚将它们高度地简化,并以深色线条勾出轮廓,使其看起来显得明晰而坚实。为实现画面有秩序的布局,他有意地歪曲画中的透视关系,将水平的桌面画得仿佛前倾,使桌上的物品得到充分的显示。他也不在意物象的远近不同而产生的视觉上的虚实差别,而将画中物象在清晰度上,处理在同一个平面。这样既强化了物象的实在性,又可以加强平面上构成的意味。同时,他有意地把那只果盘的支脚画得不在正中,虽然盘子看起来有点别扭,却有效地使画面的诸视觉要素有序地联系起来而达到相互平衡。那偏向左侧的水果盘上部,与左上角背景的一簇叶子相互联系,而这簇叶子又与右上角的那簇叶子相呼应。塞尚通过画中的图象,在画上组成了两道交叉的对角线——其中一条起于左上方的叶子,并通过果盘上部、画中央的那堆苹果,直到右下方的小刀和桌布边结束;另一道虽色彩偏暗,却也清楚可辨:从右上方的叶子开始,经玻璃杯、中央苹果堆,一直延伸到左下方的桌角。这两道斜线在画的中央交叉,构成了画面稳固的框架。

  在塞尚画中,整体关系,有如一张网络,所有物象在网络上各得其所。任何细节和局部都不可随意挪动,否则,整个结构便会失去平衡。对此西方曾有人评论说:“如果试想从17世纪荷兰的静物画中拿一个东西,立即就好象到了你手里;而如果想从塞尚的静物画里挪动一只桃子,它就会连带把整幅画一起拽下来。”从这幅画中我们可以深刻体会评论的含义。


《穿红背心的少年》,塞尚作,1895年,油画95.5×64厘米,苏黎世,比尔勒收藏
塞尚曾以一位名叫罗萨·德·米开朗基罗的意大利少年为模特儿,画了四幅角度不同的油画肖像。而这幅取四分之三侧面角度的肖像,是其中最成功和最著名的一幅。在这幅画中,人物的头部倚靠在弯曲的左臂,右臂则随意地垂放在腿上。这种姿势与德国画家丢勒的著名版画《忧郁》中的人物姿势颇为相似。也许,这种姿势本身便带着某种伤感意味。这一姿势在塞尚后来其它一些肖像画中也曾有出现,如:《吸烟的男子》、《坐在头盖骨旁的男孩》、《意大利女孩》等。

  在《穿红背心的少年》中,男孩的形象占满整个画面,他那呈弓形的身躯是整个构图中主要的构成要素。这一形象被牢牢地限定在一个紧密的空间结构中——左侧被窗帘的斜线限定;上端被后部墙上的水平线框住;而右侧则被那三角形的深颜色所限制。弧形的手臂与弧形的身体彼此协调。全画形、色、点、线等因素,均按一定的理性秩序一起组构。为求得画面结构的妥贴与和谐,画家有意改变客观形象的外形及比例。他特别拉长了画中少年的左臂,从而使那延长下垂的冷色袖子,在画中成为一泻而下、有着足够份量的白色块,与上部大面积的白色及冷色取得均衡。画中那些不同形状与颜色的色块的安排,皆独具匠心。就连少年发问和额头那闪光的白色与留空,也决非随意或偶然之笔;少年左肘下那块方形白纸,在画中则更是举足轻重,假如我们将它遮挡,整幅画便失却了平衡,失去了光彩。


《玩纸牌者》,塞尚作,1890年—11892年,油画,45×57厘米,巴黎奥塞博物馆藏。
塞尚曾画过多幅玩纸牌者题材的画,画上人物多寡不一(其中最大的一幅上,共画了五个人物)。而最为著名的,要算是这幅只画有两个人物的<玩纸牌者)。在这幅画上,塞尚将两个沉浸于牌戏中的普通劳动者形象,表现得平和敦厚,朴素亲切。虽然主题十分平凡,然而画家却通过对形状的细心分析以及通过诸形式要素的微妙平衡,使得平凡的题材获得崇高和庄严之美。在这里,相对而坐的两个侧面形象,'一左一右将画面占满。一只酒瓶置于桌子中间,一束高光强化了其圆柱形的体积感。这酒瓶正好是整幅画的中轴线,把全画分成对称的两个部分,从而更加突出了牌桌上两个对手的面对面的角逐。两个人物手臂的形状从酒瓶向两边延展,形成一个“W”形,并分别与两个垂直的身躯相连。这一对称的构图看起来是那样的稳定、单纯和朴素。全画充分显示了塞尚善以简单的几何形来描绘形象和组建画面结构的艺术风格。画面的色调柔和而稳重。一种暖红色从深暗的色调中渗透出来。左边人物的衣服是紫监色;右边人物的是黄绿色。所有远近物象都是用一片片色彩所组成。不同的色块在画中形成和谐的对比。塞尚其实是以所谓的“变调”来代替“造型”,即以各色域的色彩有节奏的变换来加强形象的塑造。正象他自己所言: “当颜色丰富时,形状也就丰满了。”


圣维克多山》,塞尚作,1904—1906年,油画,73×91厘米,费城美术馆藏。
塞尚一生画得最多的,可能要算是风景画了。1882年以后,塞尚隐居于故乡附近的小镇,专心地画起当地的风景。他深深地为圣维克多山的奇异山形及其周围的壮观景色所吸引。年复一年,他一再重复地描绘这座从大地上露出的巨大岩石,分析它那时隐时现、复杂细微的体块和结构。在他的一生中,他为此山所画的“肖像”,竟有七、八十幅之多。

  这幅藏于费城美术馆的《圣维克多山》,是塞尚最后的一幅描绘这座山的画。我们看见,在一片没有人迹的广阔天地间,雄伟的大山似乎从明朗清澈的大气中升起;它那坚实的、凹凸起伏的身形映现的闪烁的光影之中。全画气势庄严、崇高,略带忧郁,反映了塞尚深沉的精神世界。在这幅画中,每一个体块和造型都被处理得极为严谨,使人联想到他静物画中的一个个苹果的描绘。然而,塞尚风景画色彩的丰富多变,却是其静物画所难以比拟的。在这幅风景画中,他以朴实有序的笔触,表现出物象的细微色差。虽然画中颜色种类不多,但每一种色都有着丰富的色阶变化。那浓重而沉着绿色,衬托出不同明度与纯度的土黄、土红和蓝色,使整个画面恰似一首和谐的色彩交响乐。同时,那无数的笔触,被敏感而理性地放置在画面上,成为厚重而富于肌理变化的色块。笔触的种种走势、排列、连接、转换和交织,构成了空间,也产生结构,形成对比和谐的秩序。面对这幅画,我们可感到色块、笔触、线条等抽象的视觉要素,从客观景物的图像中漂浮出来,在画中形成一种新的现实。而这种“新现实”的意味,正是塞尚绘画艺术的核心。


《自画像》,凡高作,1889年,油画,65×54厘米,巴黎,奥赛博物馆藏。
凡高 (Vincent van Gogh,1853—1890)生于荷兰乡村的一个新教牧师家庭,他早年做过职员和商行经纪人,还当过矿区的传教士。他充满幻想、爱走极端,在生活中屡遭挫折和失败,最后他投身于绘画,决心“在绘画中与自己苦斗”。他早期画风写实,受到荷兰传统绘画及法国写实主义画派的影响。1886年,他来到巴黎,结识印象派和新印象派画家,并接触到日本浮世绘的作品。视野的扩展使其画风巨变,他的画,开始由早期的沉闷、昏暗,而变得简洁、明亮和色彩强烈。而当他1888年来到法国南部小镇阿尔的时候,则已经摆脱印象派及新印象派的影响,走到了与之背道而驰的境地。在阿尔,凡高想要组织一个画家社团。1888年,高更应邀前往。但由于二人性格的冲突和观念的分歧,合作很快便告失败。此后,凡高的疯病(有人记载是“癫痫病”)时常发作,但神志清醒时他仍然坚持作画。1890年7月,他在精神错乱中开枪自杀,年仅37岁。

  这位易于激动而富于神经质的艺术家,在其短暂一生中留下大量震撼人心的杰作。他的艺术,是心灵的表现。他曾说: “作画我并不谋求准确,我要更有力地表现我自己”,他并不关注于客观物象的再现,而注重表现对事物的感受。亨利·福西隆在论述凡高时说道: “他是他时代中最热情和最抒情的画家。……对他来说,一切事物都具有表情、迫切性和吸引力。一切形式、一切面容都具有一种惊人的诗意”,“他感到大自然生命中具有一种神秘的升华,他希望将它捕捉。这一切对他意味着是一个充满狂热和甜蜜的谜,他希望他的艺术能将其吞没一切的热情传达给人类” (奥夫沙罗夫编《凡高论》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7年,第95页)。

  为了能更充分地表现内在的情感,凡高探索出一种所谓表现主义的绘画语言。他认为:“颜色不是要达到局部的真实,而是要启示某种激情。”在他画中,浓重响亮的色彩对比往往达到极限。而他那富于激情的旋转、跃动的笔触,则使他的麦田、柏树、星空等,有如火焰般升腾、颤动,震撼观者的心灵。在他的画上,强烈的情感完全溶化在色彩与笔触的交响乐中。

凡·高把第二幅自画像(即本幅)看作自己神志正常的标志。"我希望你能看出我面孔比过去平静得多了,尽管在我自己看来我的神色比以前茫然呆滞了些。我带有另外一幅,那是我在病中试着画的,不过我觉得你会更喜欢这一幅,我在创作这幅画时有意画得简约质朴些。等你见到老毕沙罗时,把这幅画给他看看。"

  与凡·高自己看法正相反,这面孔绝非平静,表情也绝非茫然呆滞;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坚定、专注、决不退缩。作者用旋动的冰蓝色笔触描绘出似乎在颤动的背景,背景衬托出身着中产阶级上衣和坎肩、留着桔红色头发和胡须的画面主公,同时画家的面孔又出现了我们所熟悉的气质性光彩。凡·高这幅作品的目的即是暗示自己要恢复信心。他让泰奥把这幅毕沙罗看,这表明他急切地想离开医院,想回到画家群体的环境中去。在同一封信中,他还写道: "一个人毕竟不应该仅仅作画,他还必须跟人见面,必须不时地调整自己的情绪,并且通过与别人的接触给自己补充思想内容。"凡·高把这幅作品看作自己身心复原和可以重新作画的标志,因此当他回到北方时,便从泰奥那里将它取走,把它带到了奥弗。

  这幅作品感动了奥弗的加歇医生,他想要一幅摹绘品。然而凡·高并没有留的摹绘品,不过也许是为了让这位恩人高兴,他采用这幅作品的色调和笔法风格,为医生画了一幅肖像。

  凡·高的自画像所表现的是现代画家的气质与抱负,是从画家的立场上追求的乌托邦式的理想境界。

  背景使用灰蓝色的连续曲线,产生如旋涡般的效果。木然的神情与变动的背景形成对比。而他的眼神,就如安东尼阿得所说的,"能把一个人穿透"一般。


《吃土豆的人》,凡高作,1885年,油画,82×114厘米,阿姆斯特丹,国立文森特·凡高艺术馆藏。
凡高早期接触社会下层,对劳动者的贫寒生活深有感触。他受米勒影响,想当一名农民画家。 《吃土豆的人》便是他该时期的代表作。这幅画,充分反映了凡高的社会道德感。他选择画那些农民,主要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与这些贫穷劳动者之间,有某种精神上和感情上的共鸣。他在给其弟弟提奥的信中写道:“我想强调,这些在灯下吃土豆的人,就是用他们这双伸向盘子的手挖掘土地的。因此,这幅作品描述的是体力劳动者,以及他们怎样老老实实地挣得自己的食物。” (奥夫沙罗夫编《凡高论》,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7,第149页)

  在这幅画上,朴实憨厚的农民一家人,围坐在狭小的餐桌边,桌上悬挂的一盏灯,成为画面的焦点。昏黄的灯光洒在农民憔悴的面容上,使他们显得突出。低矮的房顶,使屋内的空间更加显得拥挤。灰暗的色调,给人以沉闷、压抑的感觉。画面构图简洁,形象纯仆。画家以粗拙、遒劲的笔触,刻画人物布满皱纹的面孔和瘦骨嶙峋的躯体。背景设色稀薄浅淡,衬托出前景的人物形象。凡高自己称这幅画是“表现主义的诞生”。他说: “我不想使画中的人物真实。真正的画家画物体,不是根据物体的实况,……而是根据自己的感受来画的。我崇拜米开朗基罗的人物形象,尽管它们的腿太长,臀部太大”。有人指责他这幅画中的形象不准确,而他的回答是: “如果我的人物是准确的,我将感到绝望,……我就是要制造这些不准确、这些偏差,重新塑造和改变现实,是的,他们能不真实,你可以这样说——但是比实实在在的真实更真实。” (奥夫沙罗夫编《凡高论》,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7年,第150页)


《向日葵》,凡高作,1888年,油画,95×73厘米,伦敦,泰特画廊藏。
凡高于1888年2月来到法国南部的阿尔,在那里他深深地为南方璀璨的阳光而激动。他在给埃米尔·伯纳的信中表达了他的狂喜,他说,那里的河是翠绿的,落日象熔金的炼炉,太阳是金黄色的,“在我眼里,此地的乡间,气氛宁静,色彩绚丽,……与人们在日本版画中见到的景象一模一样。”他强烈地爱上了遍地生长的金色向日葵。他设想用“一系列黄色”的变奏,来画一组以黄色或蓝色为背景的向日葵静物画,并用它们来装饰他在阿尔的居室。他一共完成了六幅向日葵组画。在这些画中,他以抒情的笔调,充分展示了那些金色黄花的绚丽光彩。这幅<向日葵)作于1888年8月,是其重要代表作之一。

  这不是一幅传统的描绘自然花卉的静物装饰画,而是一幅表现太阳的画,是一首赞美阳光和旺盛生命力的欢乐颂歌。画中,那一朵朵葵花在阳光下怒放,彷佛“背景上迸发出燃烧的火焰”。正如凡高自己所说“这是爱的最强光!”

  凡高表现向日葵的手法,也是别出心裁,他采用1简化的手法描绘物象,使画面富于平面感和装饰的意味。画面以黄色和橙色为主调,绿色与蓝色的细腻笔触,勾勒出花瓣和花茎。籽粒上的浓重色点,具有醒目的效果。那大胆恣肆、坚实有力的笔触,以不同的走势,在明亮、灿烂的底色上找寻不同的结构与色调,把朵朵向日葵表现得光彩夺目,动人心弦。


《星夜》,凡高作,1889年,油画,74×92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1889年,凡高的疯病又一次发作。在与高更的一次激烈争吵之后,他割下自己一只耳朵,并用手帕包着送给一个妓女。此后,他被送人了圣雷米的疯人院。他在那儿共呆了一年零八天。其间,他仍然勤奋作画,完成了一百五十多幅油画和一百多幅素描。他此时的绘画,已完全地趋于表现主义。在他的画上,那些象海浪及火焰一样翻腾起伏的图像,充满忧郁的精神和悲剧性幻觉。油画《星夜》便是他该时期的代表作。

  这幅画,展现了一个高度夸张变形与充满强烈震撼力的星空景象。那巨大的、卷曲旋转的星云,那一团团夸大了的星光,以及那一轮令人难以置信的橙黄色的明月,大约是画家在幻觉和晕眩中所见。对凡高来说,画中的图象都充满着象征的涵意。那轮从月蚀中走出来的月亮,暗示着某种神性,让人联想到凡高所乐于提起的一句雨果的话: “上帝是月蚀中的灯塔”。而那巨大的,形如火焰的柏树,以及夜空中象飞过的卷龙一样的星云,也许象征着人类的挣扎与奋斗的精神。

  在这幅画中,天地间的景象化作了浓厚、有力的颜料浆,顺着画笔跳动的轨迹,而涌起阵阵旋涡。整个画面,似乎被一股汹涌、动荡的激流所吞噬。风景在发狂,山在骚动,月亮、星云在旋转,而那翻卷缭绕、直上云端的柏树,看起来象是一团巨大的黑色火舌,反映出画家躁动不安的情感和狂迷的幻觉世界。

  凡高在这里,并没有消极、被动地沉溺于他那感情激流的图象中。他能将自己作为一个艺术家而从作品中抽离出来,并且,寻找某种方式,用对比的因素与画面大的趋势相冲突,从而强化情感的刺激。我们在画中看见,前景的小镇是以短促、清晰的水平线笔触来描绘的,与上部呈主导趋势的曲线笔触,产生强烈对比;那点点黄色灯光,均画成小块方形,恰与星光的圆形造型形成鲜明对比。教堂的细长尖顶与地平线交叉,而柏树的顶端则恰好拦腰穿过那旋转横飞的星云。


《带光环的自画像》,高更作,1889年,油画,88× 57厘米,华盛顿,国立艺术馆藏。
在后印象主义画家中,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的绘画以其原始性与象征性的倾向,以及所谓“综合主义”的画风,在西方现代艺术史上独树一帜。高更早年当过水手,做过商人。1871年,他来到巴黎,成为一名证卷经纪人。这时,他在好友施弗纳克影响下,对绘画产生兴趣。1883年,一直是业余作画的高更,突然抛弃了他那前途远大而令人羡慕的银行职务,而决定去做一名职业画家,此时,他已35岁。他起初迷恋印象主义画风,参加过几次印象派的画展,后来由于受象征主义美学观念的驱使,而离开印象主义,并走上了与之相反的艺术道路。

  高更反对印象主义那种客观再现自然的艺术追求。他在1888年写道: “艺术是一种抽象,它从自然中分离出来,……而较少考虑自然。” (休·昂纳、约翰·弗莱明著(世界美术史),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9年,第532页)他把绘画视为独立于自然之外的东西,认为绘画应表现“思想的神秘核心”,表现“跟人的激情相似的某种强有力的东西” (贡布里奇语)。他崇尚原始精神,厌恶西方文明。在他看来,西方文化与人类的感情脱节,把人卷入一种缺乏道德和精神的生活,使人只为了物质拼命,而忘却心灵世界的需求。因而他多次离开巴黎,长期生活在单纯质朴的农民及土人中间。他试图在异乡找寻他梦想的那种未受西方文明腐蚀的原始和纯真,并且在画中将其描绘出来。高更这种强调主观表现及追求原始纯真的艺术思想,导致了其独特画风的形成。他以象征主义笔调,画那些充满原始情调的生活,把自然与幻想、现实与象征紧密地揉合,在一幅幅作品中,表现了宗教的情感和原始的诗意。


《布道后的幻觉》,高更作,1888年,油画,73o×92厘米,爱丁堡,苏格兰国立画廊藏。
1888年夏天,年轻的画家埃米尔·伯纳来到布列塔尼,与在阿旺桥作画的高更会面。伯纳的脑子里,满是与印象主义格格不入的想法。他对于中世纪绘画的浓厚兴趣,使他探索出一种独特的平涂勾边的绘画语言。这种所谓“景泰蓝样式”的画法,虽然拘泥于形式和过于死板,却为一心要走出印象派自然主义死胡同的高更,开辟了道路。两位画家在阿旺桥的会面,导致了所谓“综合主义”画风的形成。而高更这幅题为《布道后的幻象》 (又称《雅各与天使搏斗》)的油画,便是该风格的第一件完整作品。

  “雅各与天使搏斗”,是《圣经·创世纪》中的故事。这一题材,在中世纪常被画家们当作“基督在人间的斗争”或“美德与恶德的较量”的象征来表现。而高更却把它画在了布列塔尼的自然景色中。在这幅画中,一群布列塔尼农妇在听完布道之后,眼前出现了《圣经》中“雅各与天使摔跤”的幻象。实际上,高更是要借这种宗教传说与现实生活的结合,来表现他自己的幻想。

  高更以一根斜伸的树干将画面分为两部分。农妇们的形象被画在左下方;她们戴着白色宽帽,在黑色衣裙衬托下,显得尤为夺目。画家有意夸张了前、后景人物在透视关系上的大小比例,使前排人物占据大半个画面,而与后景的形象形成强烈反差。画的右上方,则描绘的是农妇们所产生的幻觉:带翅膀的天使与雅各扭在一起,显得难分难解。画中所有形象都被大块的红色背景所衬托。这块红色,既可代表田野,也可代表天空。画中强烈的色彩,都是非自然主义的,完全是由画家的主观感情所决定。其强烈的对比使画面充满节奏感。画面的图象皆没有阴影,深色的轮廊线使其明显突出。所有图像都以平面的形来表现,其轮廓线弯曲起伏,富于韵律,使和谐的画面不失动感。这幅画,充分显示了高更的综合主义画风。它那以不同的形状、线条和色彩所组成的图案,既具有象征性,又饱含着装饰意味。

  这件作品,也反映了东方艺术、中世纪艺术以及印象主义绘画的影响。画中树干那大胆的对角线,那俯瞰的透视,以及围绕图像的深色轮廓线,使人联想起日本的浮世绘木刻(画中那两个摔交者的造型,显然是源自浮世绘画家葛饰北斋的一幅版画上的人物造型); 那种勾线平涂的技法及大胆的色彩运用,与中世纪彩色玻璃画有着渊源关系;而以边框切割形象的手法,则显然是源自印象主义的构图语言。

  “我相信”,高更在给凡高的信中写道:“我在这些人物中,已获得了强烈的、质朴而带着迷信色彩的简化。它整个气氛都很严肃。对我来说,在这幅画里,景色和博斗只存在于讲道后这些祈祷的人们的想象之中。”


《黄色基督》,高更作,1889年,油画,92x 73厘米米,布法罗,欧伯莱特—诺克斯画廊藏。

油画《黄色基督》,以其平铺的块面、浓重的色彩、大胆的轮廓线以及简约的造型,反映出高更“综合主义”绘画的风格特点。整个画面被前景的人物、十字架的垂直立柱以及顶端的水平横木所支撑。田野、天空及十字架的道道条状的形,与妇女及树木图像圆转起伏的曲线,产生鲜明对比;那平直延展的形,与圆曲封闭的形,形成强烈的对照。所有物象都统一于一种明快而简约的图形中。色彩虽然华丽,却显示出布列顿景色的天然质朴;妇的形象虽显得优雅,然而其庄稼人的气质却仍是一了然。

  画中,色彩统一的平面和围绕图象线条,体现出高更对于纯朴、简化意味的刻意追求,这与印象主义画风形成鲜明对比。此画反映出画家对于所绘对象的细致观察:农妇的服饰样式十分精确,画面的光是布列塔尼地方特有的冷光,田野中透出绿色、赫色及黄色的和谐。此外,那个十字架也是参照着阿旺桥附近教堂里的一件着色的基督受难木雕像所绘。然而,画家在这里已超越自然主义的观察,而追求情感的表现。他在其日记中写道: “印象主义者一味地研究色彩,而没有自由可言,……他们只关注眼睛,而对思想的神秘核心,则漠不关心,从而落到了只是科学推理的境地。”而对“思想的神秘核心”的表达,恰是高更的目标所在。虽然他根本不是一个农民,但他却要以他的画,传达他在布列顿的人们身上所发现的“具有浓厚乡土气息及迷信色彩的纯朴与天真”。因而,他以简化的构图,使空间平面化,同时,使轮廊线变得粗重,并加强色彩的浓度,其目的,是要让画面不再仅仅是一个客观的观察者所作的记录,而是一种对朴实、虔诚的宗教信仰的直接的视觉象征。 作者:李 宏(原载于《中国美术教育》)
顶端 Posted: 2004-04-06 13:35 |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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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04.04.06] 西方现代绘画欣赏

二、分解与重构——立体主义绘画
1908年,在巴黎秋季沙龙的展览上,当野兽派画家马蒂斯看到毕加索和布拉克的那些风格新奇独特的作品时,不由得惊叹道:“这不过是一些立方体呀!”同年,评论家沃塞尔在《吉尔·布拉斯》杂志上,借马蒂斯的这一说法,对布拉克展于卡思维勒画廊的作品评论说:“布拉克将一切都缩减在立方体之中”。他首先采用了“立体主义”这个字眼。后来,作为对毕加索和布拉克所创的画风及画派的指称,“立体主义”(Cubism)的名字便约定俗成了。

  在西方现代艺术中外,立体主义是一个具有重大影响的运动和画派。其艺术追求与塞尚的艺术观有着直接的关联。立体派画家自己便曾声称:“谁理解塞尚谁就理解立体主义”(哈德史·奥斯本《20世纪艺术中的抽象和技巧》,四川美术出版社,1978年,第87页)。立体派画家受到塞尚“用圆柱体、球体和圆锥体来处理自然”的思想启示,试图在画中创造结构美。他们努力地消减其作品的描述性和表现性的成分,力求组织起一种几何化倾向的画面结构。虽然其作品仍然保持着一定的具象性,但是从根本上看,他们的目标却与客观再现大相径庭。他们从塞尚那里发展出一种所谓“同时性视象”的绘画语言,将物体多个角度的不同视象,结合在画中同一形象之上。例如在毕加索的《亚维农的少女》一画上,正面的脸上却画着侧面的鼻子,而侧面的脸上倒画着正面的眼睛。一般说来,《亚维农的少女》是第一件立体主义的作品,而立体主义运动则通常可分为两个阶段。一个阶段是1912年之前的所谓分析立体主义。画家们继承塞尚对绘画结构进行理性分析的传统,试图通过对空间与物象的分解与重构,组建一种绘画性的空间及形体结构。1912年以后,立体主义运动进入第二阶段,通常称为综合立体主义。此时在画中色彩起了有力的作用,但形体仍然支离破碎,只是更大和更富于装饰性。画家们新创出一种以实物来拼贴画面图形的艺术手法和语言,进一步加强了画面的肌理变化,并向人们提出了自然与绘画何者是现实,何者是幻觉的问题。立体主义虽然是绘画上的风格,但对20世纪的雕塑和建筑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亚维农的少女》,毕加索作,1907年,油画,244×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毕加索(Pablo Picasso,1881—1973),是二十世纪西方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他一生留下了数量惊人的作品,风格丰富多变,充满非凡的创造性。毕加索生于西班牙的马拉加,后来长期定居法国。他的父亲是一位艺术教师。他自幼喜爱艺术,15岁时以优异成绩进入巴塞罗那美术学校,后来转入马德里圣费尔南多美术学院。他于1900年来到法国巴黎,开始以极大的同情心描绘穷人的生活。此时,他的作品充满悲剧性。瘦削的形象和冷灰的蓝色调,使他的画上充满孤独和绝望、灾难与不幸的感觉。人们把这一时期称为其创作的“蓝色时期”(1900—1904年)。1904—1906年是毕加索创作生涯的“粉红色时期”。他这一时期的作品以描绘马戏团人物为主,形象虽然忧郁,却并不孤寂。1906年毕加索受到非洲原始雕刻和塞尚绘画影响,而转向一种新画风的探索。于是,他画出了那幅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著名杰作——《亚维农的少女》。

  这幅不可思议的巨幅油画,不仅标志着毕加索个人艺术历程中的重大转折,而且也是西方现代艺术史上的一次革命性突破,它引发了立体主义运动的诞生。《亚维农的少女》始作于1906年,至1907年完成,其间曾多次修改。画中五个裸女和一组静物,组成了富于形式意味的构图。这幅画的标题是由毕加索的朋友安德鲁·塞尔曼所加,据说毕加索本人对之并不喜欢。但不管怎样,这只不过是作品名称罢了。在现代艺术中,标题与作品的相关性越来越小,画家们常常有意识地不以标题来说明作品的内容。毕加索这幅《亚维农的少女》,想必亦是如此。该画原先的构思,是以性病的讽喻为题,取名《罪恶的报酬》,这在最初的草图上一目了然;草图上有一男子手捧骷髅,让人联想到一句西班牙古老的道德箴言:“凡事皆是虚空”。然而在此画正式的创作过程中,这些轶事的或寓意的细节,都被画家一一去除了。其最终的震撼力,并不是来自任何文学性的描述,而是来自它那绘画性语言的感人力量。

  这幅画,可谓第一件立体主义的作品。画面左边的三个裸女形象,显然是古典型人体的生硬变形;而右边两个裸女那粗野、异常的面容及体态,则充满了原始艺术的野性特质。野兽派画家发现了非洲及大洋洲雕刻的原始魅力,并将它们介绍给毕加索。然而用原始艺术来摧毁古典审美的,是毕加索,而不是野兽派画家。在这幅画上,不仅是比例,就连人体有机的完整性和延续性,都遭到了否定。因而这幅画(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述),“恰似一地打碎了的玻璃”。在这里,毕加索破坏了许多东西,可是,在这破坏的过程中他又获得了什么呢?当我们从第一眼见到此画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便开始发现,那种破坏却是相当地井井有条:所有的东西,无论是形象还是背景,都被分解为带角的几何块面。我们注意到,这些碎块并不是扁平的,它们由于被衬上阴影而具有了某种三度空间的感觉。我们并不总能确定它们是凹进去还是凸出来;它们看起来有的象实体的块面,有的则象是透明体的碎片。这些非同寻常的块面,使画面具有了某种完整性与连续性。

  从这幅画上,可看出一种在二维平面上表现三维空间的新手法,这种手法早在塞尚的画中就已采用了。我们看见,画面中央的两个形象脸部呈正面,但其鼻子却画成了侧面;左边形象侧面的头部,眼睛却是正面的。不同角度的视象被结合在同一个形象上。这种所谓“同时性视象”的语言,被更加明显地用在了画面右边那个蹲着的形象上。这个呈四分之三背面的形象,由于受到分解与拼接的处理,而脱离了脊柱的中轴。它的腿和臂均被拉长,暗示着向深处的延伸;而那头部也被拧了过来,直楞楞地对着观者。毕加索似乎是围着形象绕了180度之后,才将诸角度的视象综合为这一形象的。这种画法,彻底打破了自意大利文艺复兴之始的五百年来透视法则对画家的限制。

  毕加索力求使画面保持平面的效果。虽然画上的诸多块面皆具有凹凸感,但它们并不凹得很深或凸很高。画面显示的空间其实非常浅,以致该画看起来好象表现的是一个浮雕的图像。画家有意地消除人物与背景间的距离,力图使画面的所有部分都在同一个面上显示。假如我们对右边背景的那些蓝色块面稍加注意,便可发现画家的匠心独具。蓝色,通常在视觉上具有后退的效果。毕加索为了消除这种效果,便将这些蓝色块勾上耀眼的白边,于是,它们看上去就拼命地向前凸现了。

  实际上,《亚维农的少女》是一个独立的绘画结构,它并不关照外在的世界。它所关照的,是它自身的形、色构成的世界。它脱胎于塞尚那些描绘浴女的纪念碑式作品。它以某种不同于自然秩序的秩序,组建了一个纯绘画性的结构。


《卡思维勒像》,毕加索作,1910年,油画,100×61.5厘米,芝加哥,芝加哥艺术中心藏。
毕加索1909—1911年“分析立体主义”时期的绘画,进一步显示了对于客观再现的忽视。这一时期他笔下的物象,无论是静物、风景还是人物,都被彻底分解了,使观者对其不甚了了。虽然每幅画都有标题,但人们很难从中找到与标题有关的物象。那些被分解了的形体与背景相互交融,使整个画面布满以各种垂直、倾斜及水平的线所交织而成的形态各异的块面。在这种复杂的网络结构中,形象只是慢慢地浮现,可即刻间便又消解在纷繁的块面中。色彩的作用在这里已被降到最低程度。画上似乎仅有一些单调的黑、白、灰及棕色。实际上,画家所要表现的只是线与线、形与形所组成的结构,以及由这种结构所发射出的张力。

  这幅《卡思维勒像》,清楚显示了毕加索是怎样将这种分析立体主义的绘画语言,用于某个具体人物形象的塑造的。令人费解的是,恰是在这种分解形象和舍弃色彩的极端抽象变形的描绘中,毕加索始终不肯放弃对于模特儿的参照。为了画这幅画,他让他的这位老朋友卡思维勒先生耐着性子摆好姿势,在他的面前端坐了有二十次。他不厌其烦地细心分解形体,从而获得一种似乎由层层交迭的透明色块所形成的画面结构。画中色彩仅有蓝色、赭色及灰紫色。色彩在这里只充当次要的角色。虽然在线条与块面的交错中,卡恩维勒先生形象的轮廊还能隐约显现,然而人们却难以判断其与真人的相似性。研究毕加索的最著名的专家罗兰·彭罗斯,在看了这幅画后,曾作过这样的评述:“每分出一个面来,就导致邻近部分又分出一个平面,这样不断向后移动,不断产生直接感受,这使人想起水面上的层层涟漪。视线在这些涟漪中游动,可以在这里和那里捕捉到一些标志,例如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些梳理得很整齐的头发、一条表链以及一双交叉的手。但是,当视线从这一点转向那一点时,它会不断地感到在一些表面上游来游去的乐趣,因为这些表面正以其貌相似而令人信服……看到这样的画面,就会产生想象;这种画面尽管模棱两可,却似乎是真的存在,而在这种新现实的匀称和谐生命的推动下,它会满心欢喜地作出自己的解释。”(文物出版社《毕加索》,1998年,第10页)


《瓶子、玻璃杯和小提琴》,毕加索作,1912年,炭笔色粉画,56.4x 75厘米,斯德哥尔摩,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1912年起,毕加索转向其“综合立体主义”风格的绘画实验。他开始以拼贴的手法进行创作。这幅题为《瓶子、玻璃杯和小提琴》的作品,清楚地显示了这种新风格。

  在这幅画上,我们可分辨出几个基于普通现实物象的图形:一个瓶子、一只玻璃杯和一把小提琴。它们都是以剪贴的报纸来表现的。在这里,画家所关注的焦点,其实仍然是基本形式的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此时却是以一种全新的态度来对待。在分析立体主义的作品中,物象被缩减到其基本原素,即被分解为许多的小块面。毕加索以这些块面为构成要素,在画中组建了物象与空间的新秩序。他通过并置和连接那些笔触短促而奔放的块面,获得一种明晰剔透的画面结构,反映了某种严格而理性的作画程序。而如今,在综合立体主义的作品上,他所采取的恰是正好相反的程序。他不再以现实物象为起点,将物象朝着基本原素去分解,而是以基本原素为起点,将基本的形状及块面转化为客观物象的图形。这就是说,他在表现出瓶子、杯子及提琴之前,就已经把一个抽象的画面结构,组织和安排妥当了。通过对涂绘及笔触的舍弃,他甚至获得一种更为客观的真实。他采用报纸、墙纸、木纹纸,以及其他类似的材料,拼贴出不同形状的块面。这些块面,一方面显示着画以外的那个世界,另一方面则以其有机的组合而显示出画的自身世界的统一性和独立性。难怪他的画商及好友卡恩维勒会如此地评价他:“即使没有摆弄画笔的本领,他也能搞出绝佳的作品。”在这幅拼贴的画上,左边的一块报纸表示一只瓶子,那块印有木纹的纸,则代表着一把提琴。而几根用木炭笔勾画的坚挺的线条,则使这种转换得以实现,并且将那些不相干的拼贴材料,纳入一个有机的统一体中。

  这种拼贴的艺术语言,可谓立体派绘画的主要标志。毕加索曾说:“即使从美学角度来说人们也可以偏爱立体主义。但纸粘贴才是我们发现的真正核心。”在这种拼贴语言的运用中,毕加索显然比别的立体派画家(如布拉克、格里斯等)更为大胆和富于幻想。别的画家在拼贴不同的纸片时,多少要顾及到是否符合现实逻辑的问题,他们总是把木纹纸限于表示木质的物品(如桌子、吉他)。而毕加索则全然摆脱这种约束。在他的画上,一张花纹墙纸可用来表现桌面,一张报纸也可剪贴成小提琴。毕加索曾在与弗朗索瓦·吉洛的交谈中,阐述了他对于拼贴的看法:

  “使用纸粘贴的目的是在于指出,不同的物质都可以引入构图,并且在画面上成为和自然相匹敌的现实。我们试图摆脱透视法,并且找到迷魂术(trompe L'esprit)。报纸的碎片从不用来表示报纸,我们用它来刻画一只瓶子、一把琴或者一张面孔。我们从不根据素材的字面意义使用它,而是脱离它的习惯背景,以便在本源视觉形象和它那新的最后定义之间引起冲突。如果报纸碎片可以变成一只瓶子,这就促使人们思考报纸和瓶子的好处。物品被移位,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格格不人的世界。我们就是要让人思考这种离奇性,因为我们意识到我们孤独地生活在一个很不使人放心的世界。”(弗朗索瓦·吉洛等《情侣笔下的毕加索》,天津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60页)


《格尔尼卡》,毕加索作,1937年,布面油画,305.5×782.3厘米,普拉多博物馆藏。
油画《格尔尼卡》,是毕加索作于30年代的一件具有重大影响及历史意义的杰作。此画是受西班牙共和国政府的委托,为1937年在巴黎举行的国际博览会西班牙馆而创作。画中表现的是1937年德国空军疯狂轰炸西班牙小城格尔尼卡的暴行。作为一个具有强烈正义感的艺术家,毕加索对于这一野蛮行径表现出无比的愤慨。他仅用了几个星期便完成这幅巨作,作为对法西斯兽行的遣责和抗议。

  毕加索虽然热衷于前卫艺术创新,然而却并不放弃对现实的表现,他说:“我不是一个超现实主义者,我从来没有脱离过现实。我总是待在现实的真实情况之中。”这或许也是他选择画《格尔尼卡》的一个重要原因吧。然而他此画的对于现实的表现,却与传统现实主义的表现方法截然不同。他画中那种丰富的象征性,在普通现实主义的作品中是很难找到的。毕加索自己曾解释此画图像的象征含义,称公牛象征强暴,受伤的马象征受难的西班牙,闪亮的灯火象征光明与希望……。当然,画中也有许多现实情景的描绘。画的右边,一个妇女怀抱死去的婴儿仰天哭号,她的下方是一个手握鲜花与断剑张臂倒地的士兵。画的左边,一个惊慌失措的男人高举双手仰天尖叫,离他不远处,那个俯身奔逃的女子是那样地仓惶,以致她的后腿似乎跟不上而远远落在了身后。这一切,都是可怕的空炸中受难者的真实写照。

  画中的诸多图像反映了画家对于传统绘画因素的吸收。那个怀抱死去孩子的母亲图像,似乎是源自哀悼基督的圣母像传统;手持油灯的女人,使人联想起自由女神像的造型;那个高举双手仰天惊呼的形象,与戈雅画中爱国者就义的身姿不无相似之处;而那个张臂倒地的士兵形象,则似乎与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某些战争画中的形象,有着姻亲关系。由此可以看出,毕加索不仅是一位富于叛逆精神的大胆创新者,同时也是一位尊崇和精通传统的艺术家。

  乍看起来,这幅画在形象的组织及构图的安排上显得十分随意,我们甚至会觉得它有些杂乱。这似乎与轰炸时居民四散奔逃、惊恐万状的混乱气氛相一致。然而,当我们细察此画,却发现在这长条形的画面空间里,所有形体与图像的安排,都是经过了精细的构思与推敲,而有着严整统一的秩序。虽然诸多形象皆富于动感,可是它们的组构形式却明显流露出某种古典意味。我们看见,在画面正中央,不同的亮色图像互相交叠,构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三角形的中轴,恰好将整幅长条形画面均分为两个正方形。而画面左右两端的图像又是那样地相互平衡。可以说,这种所谓金字塔式的构图,与达芬奇(最后的晚餐)的构图,有着某种相似的特质。另外,全画从左至右可分为四段:第一段突出显示了公牛的形象;第二段强调受伤挣扎的马,其上方那盏耀眼的电灯看起来好似一只惊恐、孤独的眼睛;第三段,最显眼的是那个举着灯火从窗子里伸出头来的“自由女神”;而在第四段,那个双臂伸向天空的惊恐的男子形象,一下于就把我们的视线吸引,其绝望的姿态使人过目难忘。毕加索以这种精心组织的构图,将一个个充满动感与刺激的夸张变形的形象,表现得统一有序,既刻画出丰富多变的细节,又突出与强调了重点,显示出深厚的艺术功力。

  在这里,毕加索仍然采用了剪贴画的艺术语言。不过,画中那种剪贴的视觉效果,并不是以真正的剪贴手段来达到的,而是通过手绘的方式表现出来。那一块叠着另一块的“剪贴”图形,仅限于黑、白、灰三色,从而有效地突出了画面的紧张与恐怖气氛。


《埃斯塔克的房子》,布拉克作,1908年,布面油画,73×59.5厘米,波恩艺术博物馆藏。
在立体主义画家中,乔治·布拉克(Georges Braque,1882—1963)的影响,实际上并不比毕加索小。他与毕加索同为立体主义运动的创始者,并且,“立体主义”这一名称还是由他的作品而来。另外,立体主义运动中有多项创新也皆是由他作出,例如,将字母及数字引入绘画、采用拼贴的手段,等等。布拉克的作品多数为静物画和风景画,画风简洁单纯,严谨而统一。“他比所有其他的立体派画家更多地带来不可缩减的具体和一针见血的分析,带来少有的和谐色彩和他的任何同伴都无能为力的典雅流畅的线条”。(雷蒙·柯尼亚等合著《现代绘画辞典》,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第40页)。

  布拉克出生于塞纳河畔阿尔让特伊的一个漆工家庭,其父亲和祖父都是业余画家,这使他自幼便对绘画产生浓厚的兴趣。1893年,布拉克全家移居勒阿弗尔,不久他便在当地一所美术学校学习。1902年,他进入巴黎美术学校,受到博纳的指导,后又转入安贝尔学院。他于1904年创办了自己的画室。1905年在参观了秋季沙龙之后,他对野兽派绘画产生浓厚兴趣,遂在以后两年中参加了野兽派绘画运动。不过,他的作品却以其“安祥如歌一样”的基调,与那种色彩强烈、笔法奔放而令人兴奋的地道的野兽派作品风格迥异。“他的性情极为平稳,因而不滥用野兽派画家陶醉其中的自由。”(雷蒙·柯尼亚等合著(现代绘画辞典),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第39页)。1907年,他与毕加索相识,深为其作品《亚维农的少女》所倾倒,两人遂成为至交,共同筹划起立体主义运动。

  1908年,布拉克来到埃斯塔克。那儿是塞尚晚期曾画出许多风景画的地方。在那里,布拉克开始通过风景画来探索自然外貌背后的几何形式。其《埃斯塔克的房子》,便是当时的一件典型作品。在这幅画中,房子和树木皆被简化为几何形。这种表现手法显然来源于塞尚。塞尚把大自然的各种形体归纳为圆柱体、锥体和球体,布拉克则更加进一步地追求这种对自然物象的几何化表现。他以独特的方法压缩画面的空间深度,使画中的房子看起来好似压偏了的纸盒,而介于平面与立体的效果之间。景物在画中的排列并非前后叠加,而是自上而下地推展,这样,使一些物象一直达到画面的顶端。画中的所有景物,无论是最深远的还是最前景的,都以同样的清晰度展现于画面。由于布拉克作此画的那个阶段,画风明显流露出塞尚的影响,因而,这一阶段又被称作“塞尚式立体主义时期”。


《曼陀铃》,布拉克作,1909—1910年,布面油画,79—59厘米,伦敦,泰特艺术博物馆藏。
布拉克和毕加索在分析立体主义时期所作的作品,风格非常接近,以致于摆在一起难辨孰人所为。这在艺术史上是极其少见的现象。两人不仅画法相同,而且所选题材也十分相似。他们都偏爱画乐器。布拉克喜爱音乐,所以乐器和乐谱在其作品中尤为多见。这幅作于1909—1910年的油画《曼陀铃》,是布拉克分析立体主义时期的一件代表作。而在同一时期,毕加索的画中也曾出现这种乐器。

  据说,立体派画家对于曼陀铃这一题材的偏爱,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当时著名诗人马拉美(Mallarme)的影响。在马拉美的诗作中,曼陀铃是一种最受偏爱的象征物,具有多重的隐喻。它由于自身能够奏出音乐,面被当作艺术创造的象征,同时,又因其状似女性的子宫,而被视为一种类似的创造之暗示。不过,对于立体派画家说来,马拉美的影响,与其说是在于他的将乐器作为题材的选择,不如说是在于其诗歌创作中分解与重构的艺术技巧。立体派画家将客观的物象分解,并将分解的碎块在画中重新组构。这里多少有马拉美的影响。
   
  相对说来,布拉克在画中对于物象的分解,要比毕加索更加极端。他多数是在静物画中进行这种分析形体的实验。这也许是因为静物画对他说来较少约束之故。在《曼陀铃》这幅静物画中,那个被形与色的波涛团团包围的乐器,隐没在块面、色彩与节奏的振颤中,所有要素都与那具有音响特质的阴影、光线、倒影等产生共鸣。整个画面布满形状各异的几何碎块,我们几乎找不到一点空着的地方,也找不到一点不具动感的区域。那四处弥漫的光,那些朝着这个或那个方向倾斜的块面,相互之间彼此呼应。正如布拉克在一本书中所描述的那样:“回声应随着回声,所有一切都发出了共鸣”。而真正能够使众多视觉要素统一起来的,则要算是画面中心的曼陀铃上那个圆孔;这个深色的图形也是画中所有交叉的斜线所交会的中心。从而,这幅画的生命力便是由两种不同方向的运动所派生:一是向上的运动;一是旋转的运动。画中的色彩,仍象他早期作品的色彩那样简单,不过,在不失其纯朴特质的基础上,显得更加明快和富于变化。


《单簧管》,布拉克作,1913年,布面油画、拼贴,95.3×120.3厘米,纽约,私人收藏。
1910年,布拉克曾在一幅题为《小提琴及水罐》的静物画上端,以逼真画法画了一颗钉子,从而使这幅画看上去象似挂在这钉子上一般。当时报界曾对此大肆攻击。然而这一创举却受到立体派画家的效仿。此后,布拉克又将字母及数字作为母题引入画面,还在画中画出足以乱真的假木头和假大理石。再到后来,他索性更进一步,直接把真实的东西(通常是纸片、木片等)拼贴到画面上去。这样,便诞生了拼贴这一综合立体主义的绘画语言。

  布拉克的拼贴画创作,是从1912年开始的。他试图通过一系列拼贴而成的抽象图形,来强化画面的构成效果。他的制作过程越来越简洁、大胆,作品的效果也愈加直接、明了。他从抽象起步,再慢慢地转向具象,在交迭的抽象图形中寻找他的主题。他的拼贴,除了采用纸片外,很少采用其他材料。这种往往被人们视为不具有艺术品质的材料,却给布拉克的“建筑性绘画”创作,带来极大的便捷。

  布拉克作于1913年的《单簧管》,是他的拼贴代表作。他以木纹纸、报纸及有色纸,在画面的中央拼贴出一组简洁的形状,并以铅笔在这组形状的周围勾画出线条和阴影。在这里,客观的物象与主观创造的成分相互融合,从而产生一种虽使人意外却又令人信服的造型价值和亲切感。在这个朴素而严谨的画面结构中,每一视觉要素,无论是不同的纸片还是轻淡勾画的线条,都成为一种符号。那些线条使剪贴的图形获得某种依托和含义,甚至还能让人从中感悟到某种精神内涵。通过拼贴,艺术家将一些似已被人忘却的表现因素,尤其是对材料及色彩的审美感受,向观者昭示。这显然与分析立体主义的风格大异其趣。

  这件作品,也显示了布拉克那惊人的控制和处理画面空间的本领。如果说,其分析立体主义作品中的空间处理,所显示的是动感与生机,那么在如今这种所谓综合立体主义的探索中,其画面的组合则呈现了一种奇特而稳定的静态趋势。画中所有的图形,均朝画面的中心汇聚。画家以一根虽然轻淡却十分肯定的线条,环抱那组以纸片拼贴而成的图形,从而进一步强化了画面的向心力,这一向心力有效地阻挡了所有可能超越其限制的运动,使任何似将越出其力场的细节,都返转回来。


《三个女子》,莱热作,1921年,布面油画,183.5×251.5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虽然,在立体主义运动中,莱热并不是完全置身其中的人物,但他无疑是该流派的一个核心者,他的那些无论在主题还是在形象上都与现代工业文明有着紧密联系的绘画作品,造型清晰,色彩鲜明,在立体派绘画中别具一格。

  莱热(Fernand Leger,1885-1955)出生于阿尔让当,少年时曾做过建筑学徒。他1900年去巴黎,当过建筑绘图员,曾在一家照相馆修描照片。1903年,他进入装饰艺术学院,开始了其学画的生涯。他起初曾学印象派和野兽派画风,1907年,在巴黎看了塞尚作品回顾展后,受到极大震动和启发,随着次年立体主义的兴起,其画风发生了彻底变化。他“发现了塞尚的重要意义,他比这个时期任何其他画家都似乎更为拘泥于把塞尚的以圆柱体、球体和圆锥体反映自然的著名论点牢记在心。”(赫伯特·里德《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79年,第46页)。受塞尚影响,他大大地简化其画中的形体,把物象都表现为桶状或管状物的组合,使之看起来有如拼装而成的机械。即使画人物,他也是画得象机器一样僵直、坚硬。他对客观物象的简化,比起塞尚来,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莱热在第—次世界大战期间应征入伍,当了一名工兵。这段经历,影响到他后来的艺术风格。他曾回忆说:“我突然被抛人一个令人目眩的、新奇的现实之中。……我在机械兵团的新同伴是矿工、挖路工,铁工厂和木工厂的工人,我在他们中间发现了法兰西人民。同时,我被—·个在阳光下竖着的、没有掩蔽的、75毫米口径的大炮弄得眼花撩乱:那个照耀在银白色金属上的光的魔力。这足够使我忘却1912—13年的抽象艺术。”(里德《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79年,第47页)。莱热没有像立体派别的画家那样朝抽象的路子上走,而是转向了对现实生活的描绘。他热情地表现那些联系着现代文明的机械的面貌,表现那些普通的劳动者。难怪会有人说:“如果不是在莱热的作品中,又到哪儿去寻找工人和农民,到哪儿寻找耶有节奏的机器歌唱,工厂那毛糙的博爱和置身乡间的平凡愉快呢?”
   
  莱热的巨幅油画《三个女子》,充分反映了他的艺术追求。这幅画以纪念碑式的尺寸表现了三个现代女工的形象。她们看上去神情漠然,毫无个性,正一动不动地凝视观者。画家将她们表现得仿佛是用铁管、螺钉和铆钉拼合而成,在严整、挺直的矩形背景衬托下,显得僵硬、呆板,有如机器人一般。在这里,莱热似乎对运动不感兴趣,而一心追求某种静止的画面效果。画中所有的形象都是不动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这三个女工的形象在造型上让人不免想起西方传统绘画中的一些女神形象。也许,莱热是想借传统的母题,来象征现代:工业社会的女神。


《吉他与乐谱》,格里斯作,1926年,布面油画,65.1× 81厘米,纽约,丹尼尔·塞登堡夫妇藏。
格里斯(Juan Gris,1887--1927)的立体主义绘画,以其清晰、简炼、纯正的风貌而引人注目。他是“纸拼贴”绘画最有创造性的实践者之一。他善于利用纯绘画要素加以综合而创造实体的物象。他还擅长绘画理沦,把立体主义的创见系统化,使其能被理解,从而对于立体主义的传播起到很大作用。

  格里斯出生于西班牙马德里,原名何塞·维多利亚诺·冈萨雷斯,1904起采用“胡安·格里斯”的笔名。他起初曾进人马德里工艺美术学校学习,曾受到“新艺术”及“青年风格”的影响。1906年,他由西班牙迁居巴黎,住在蒙马特的——所名为“洗衣船”艺术家公寓里,当时毕加索也住在那儿。格里斯很快便接触到正在发展中的立体派,并成为其中的重要成员。

  在立体派的“综合立体主义”时期,格里斯的创作和言论显得较为突出。他主张把“面对自然来构图”与画面非客观的空间结构相结合。他的作画方式是,先经营画面的结构,再将题材与客观物象依附在这一结构上。他将这种“从演绎到综合”的方法,与塞尚的作画方法所作的比较,在现代派绘画史上颇有名气,以致常常被专家们引用:

  “塞尚把一个瓶子变成了一个圆柱体……我则制造一个瓶子,一个出自圆柱体的特殊瓶子。塞尚为达成建筑而工作,我则从它那里走出来,这就是为什么我使用抽象因素构图,而当这些抽象色块变成物体的形式时,我再作调整。”(转引自尼古斯·斯坦戈斯编《现代艺术观念》,四川美术出版社,1988年,第70页)。

  格里斯1926年所作油画《吉他与乐谱》,充分显示了他的这种“立体主义空间与文艺复兴的空间(即写实空间,笔者注)完满的结合”。在这个画面上,所有物象都被高度地简化,吉他、乐谱、桌子、台布及窗户等,在画中均显示为几何形的大色块。…—方面,它们作为基本的色块,按照某种数学关系在画面上组成完整而严密的伞间结构,另一方面,则又显现为一个由客观物象所构成的现实空间。在色彩上,画家采用不同明度与纯度的红色、赭色和棕色作为深色块,将乐谱、吉它及窗户衬托得明亮而夺目。在这个和谐统一而富于节奏的色彩构成中,格里斯通过几何化的图形,创造了一个既具有三维空间幻觉,又充满平面感的绝妙画面。通过这幅画,可以看出格里斯的晚年创作对于往昔的庞贝壁画、枫丹白露画派以及古典画风的崇尚与追寻。


《圆盘》,德劳内作,1912—13年,油画, 100x68.5厘米。
立体派发展到1913年,开始出现一些新的趋势。其中,所谓“俄耳甫斯主义”以其抽象化结构以及对色彩效果的强调,而与立体派的其他趋向拉开距离。俄耳甫斯是占希传说中的一位歌手,相传阿波罗曾将第一把七弦琴赠送给他。他的歌声和琴韵美妙绝伦,可使鸟兽木石翩然起舞,能让阴府鬼神伤感动容。由于他崇拜的是与酒神对立的阿波罗,因而在一次祭酒神的仪式中被撕成碎片身亡。死后,他的头和七弦琴仍然不停地弹唱着,飘向莱斯沃斯岛的他的神龛。据说,他的七弦琴后来被作为一个星座置于天上,称作天琴座;1912年,诗人阿波利奈尔在一次展览上,将德劳内等画家的一批脱离具象而纯粹以形色组合的画,称作“俄耳甫斯的立体主义”。在他看来,这些画家在画布上的创作恰似俄耳斯通过纯粹的音乐形式所做的那样。他把俄耳甫斯主义绘画视为“纯艺术”: “这种艺术在描绘新的结构时,不是根据来自视觉领域的因素,而足根据完全由艺术家本人所创造的因素,并且使这种因素具有充分的真实性。……这是纯艺术。”(里德著《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79年,第48页)

  俄耳甫斯主义是从立体主义分离出来。其分解形体及几何化的倾向,显然与立体派绘画有着密切的联系。不过二者又有明显的区别。立体派画家主要关注于形体结构,对色彩并不十分在意;而俄耳甫斯主义画家,则在构造形体结构的同时,还关注于构造一个色彩的空间。

  在俄耳甫斯主义画家中,德劳内(Robert Delaunay,1885--1941)是最具典型性和代表性的人物。英国艺术评论家里德,在其《现代绘画简史》一著中曾这样评述他:“德劳内的创新和他在现代艺术上的重要意义是,他逐渐地废除了‘母题’,同时依靠几何地利用光谱本身的曲折性来达到他的效果。他的绘画变成了一种可以称之为片断虹彩的东西”,他创造了“一种完全的‘非客观的’构图,……一种不是来自大自然的母题的构图,而是各种色彩组成的一种几何图样。”德劳内出生于巴黎,自幼酷爱绘画,曾在一所舞台美术学校学习。1904年,他成为专业画家,在绘画上,他曾受到修拉的颜色分解、塞尚的空间概念以及毕加索、布拉克的形体分析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另外,他曾经潜心研究谢弗内尔的著作《同存色的对比》;这一曾经对修拉的绘画产生决定性影响的著作,也深深地影响到德劳内的绘画,使他最终将表现光与色的韵律美,作为其绘画的主要目标。他把光分解为彩虹的七色,并以一种新方法将它们在画上重新组合,最终把绘画引上纯抽象的道路。

  德劳内作于1912--13年的“圆盘”系列画,被公认为是法国画家所作的最早的纯抽象绘画。德劳内自己在晚年曾将它们称作“抽象绘画的决定性和公开性的宣言”。在这组系列画中,形态各异、相互交叠的圆盘,是画面唯有的母题。德劳内将它们视作某种宇宙精神的象征,“他把宇宙万物的对照看作一个不断旋转的螺旋桨。他的作品中的那些离心的曲线从一个燃烧的太阳似的中心辐射出来,它们使自己的圆圈构成了对比,并引起了五光十色的色彩颤动。”(阿尔森·波布尼著《抽象绘画》,江苏美术出版社,1993年,第99页)。在这些画中色彩的因素得到充分的强调,不同的颜色在强烈的对比中产生节奏。德劳内对色彩的理论异常着迷,他想要以色彩的理论来代替立体主义的艺术观。他说:“我渴求一种色彩的建筑,期望着创作一首充满活力的诗歌,它完全存在于视觉媒介的王国,没有任何文学的联想和叙述性的趣闻轶事”。(波布尼著《抽象绘画》,第56页)。对他来说,绘画的魅力就在于互相对比的色域的富于节奏的影响。他晚年时曾这样写道:“色彩本身就是形式与主题”。


《牛顿圆盘》,库普卡作,1912年,油画,100X73.7厘米,费城美术馆藏。
在俄耳甫斯主义画家中,捷克画家库普卡(Frank Kupka,1871—1951)是一位重要代表。他早先曾在布拉格美术学校学习,后来进入维也纳学院,并在维也纳参加了第一次“艺术家协会”的展出。1895年他来到巴黎,从此定居下来。库普卡的早期作品曾受点彩派及野兽派画风影响,造型简炼,用笔概括,色彩鲜明。1912年,由于追求“纯绘画”,他的画转向纯色彩抽象的风格。他全身心地投入抽象绘画的实验,并且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在现代艺术史上,他是抽象绘画最早和最重要的奠基者之一。

  库普卡是一位神秘主义者。他对通灵论十分着迷。他早年曾经常光顾通灵论兄弟会的聚会,并且在一些使用通灵术的场合当过通灵者。而他一生的作品也与他的通灵论思想具有密切联系。无论是其早期写实的作品还是后来抽象的作品,都让人强烈地感受到某种内在的神秘感和精神性因素。另外,库普卡还对音乐情有独钟,有着异常敏锐的音乐感受力。他喜欢把绘画与音乐相提并论,认为绘画的形和色,与音乐的要素一样,可以在人的心灵深处唤起强烈情感,他要用画笔和颜料来“作曲”和“奏乐”,试图在画中描绘时间和运动这些音乐的构成要素。他曾这样写道:“我认为没有必要去画一棵树,因为人们可以用他们的方式看到比展览会上更好的自然生长的树。我画画,但只画思想,只进行某种合成,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画和弦。”(阿尔森·波布尼著《抽象绘画》,江苏美术出版社,1993年,第100页)。正是他的通灵论思想和音乐的修养,导致了他对于绘画的纯粹性的追求,而最终选择了纯抽象的表现图式。

  库普卡热衷于表现空间中旋转物的运动,这使他最终找到了他那圆转色面的母题及图式。其代表作《牛顿圆盘》清楚显示了这种母题与图式。画中的一个个圆盘,其实与某种神秘信仰及哲学思想有着紧密的联系。当时有一些诗人(如阿波利奈尔、桑德拉斯、巴尔祖恩等),曾将物质分子结构和太阳系作类比,而使用光的圆状散射作为心灵扩张而广含万物力量的一种比喻;哲学家柏格森也曾经用这样的图像说明意识的进化过程。对于库普卡来说,这种圆转的图形是其内在深层体验与情感的传达,是某种生命力量的显示。在这幅画上,我们感到所有个别的对象都已经被画家清除干净。画面唤起我们对于某一种普遍意义的联想,画中的一切都是抽象的。库普卡说:“作为本身就是抽象现实的艺术作品,要求自己由发明出来的成分组成。”此画中的圆盘,便是这种与客观物象毫无瓜葛的“发明出来的成分”。这些圆形的鲜艳色块,相互组合与重迭,在画面形成令人目眩的光色效果。从这幅画,也可看出德劳内绘画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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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ongyif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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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04.04.06] 西方现代绘画欣赏

三、色彩的抒情——野兽主义绘画
  野兽主义(Fauvism)是自1898至1908年在法国盛行一时的一个现代绘画潮流。它虽然没有明确的理论和纲领,但却是一定数量的画家在一段时期里聚合起来积极活动的结果,因而也可以被视为一个画派。野兽派画家热衷于运用鲜艳、浓重的色彩,往往用直接从颜料管中挤出的颜料,以直率、粗放的笔法,创造强烈的画面效果,充分显示出追求情感表达的表现主义倾向。野兽主义得名于1905年巴黎的秋季沙龙展览,当时,以马蒂斯为首的一批前卫艺术家展于同一层厅的作品,引起轩然大波。有人形象地将这些画称作“一罐颜料掼在公众的面前”。而那位后来创出“立体主义”名称的《吉尔·布拉斯》杂志的记者路易·沃塞尔,则突发灵感地想到了这一恰也合适的名称。他在那个被刺目的色彩弄得喧嚷不已的展厅中央,发现马尔凯(Albert Marquet)所作的一件具有文艺复兴风格的小型铜像,不由得惊叫起来:“多那太罗被关在了野兽笼中!”(多那太罗系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杰出雕塑家:笔者注)。不久,这一俏皮话便在《吉尔·布拉斯》杂志登出,而“野兽主义”的名称也很快被广“泛地认同。翌年当“笼子”里的“野兽”倾巢而出,举行一个接一个惊人的展览时,野兽主义则已是影响巨增,势头高涨了。这一初含讽刺意味的名称,后来也逐渐失去了它的贬义。


《带绿色条纹的马蒂斯夫人像》,马蒂斯作,1905年,油画,40x 32厘米,哥本哈根美术馆藏。
野兽主义运动中最核心的人物是马蒂斯(Henri Matisse,1869—1954)。他与毕加索一起被视为20世纪法国画坛上的两位最重要的艺术家。马蒂斯出生于皮卡地的小镇勒·卡多。他那做商人的父亲本来期望儿子将来当律师,因而马蒂斯在念完高中后,便进入巴黎的一所法律学校学习。后来他回到故乡,在一个律师事务所充当书记员。假如没有1890年那次患阑尾炎住院的经历,他也许怎么也不会想到要去当一名画家;他的母亲为了让他在手术后康复阶段的病床上消磨时光,给他带去了颜料、画笔和一本自学绘画的手册。没想到这些东西竟然让马蒂斯从此象着了魔似地对绘画痴迷起来。出院后他便开始在昆廷·德·拉图尔学校素描班上夜校,后来,总算得到其父亲的允许到巴黎学画。他先是人朱利安学院,随古典派画家布格罗学习。1892年,他报考巴黎美术学院,落第后被著名象征派画家莫罗看中,收入自己的画室。莫罗当之无愧地是第一位现代艺术教育家。马蒂斯一生都忘不了这位恩师的教导,多少年后,只要一提到莫罗的名字,他的眼睛就会湿润。1898年,他首次在全国协会沙龙展出作品并获得成功。他的早期绘画曾受到毕沙罗、西涅克、塞尚、高更等人的影响。在经过了几种风格的尝试之后,他于1905年前后最终确立了自己的绘画风格。他通过主观的色彩而不是光和影来描绘物象。他说:“我把色彩用作感情的表达,而不是对自然进行抄袭。我使用最单纯的色彩。”他作画,偏爱用平涂的画法。他把绘画视为平面的装饰,而有意减弱画面的深度感和物象的体积感。同时,他根据感情的需要,将高纯度的平面色块在画中组合,使其形成冲突对比或平衡和谐的关系,产生音乐般的节奏。他的画,造型极其简炼,线条弯曲起伏,笔法轻松流畅,散发着儿童般的天真稚趣,萌发着生命的朝气。他的画,往往传达着某种欢快的情感,给人以视觉的享受。

  《带绿色条纹的马蒂斯夫人像》充分反映了马蒂斯野兽主义画风的特点。虽然此画的色彩极其浓重和强烈,但整个画面却显得十分沉静。这里的色彩完全是主观感受的产物,而绝非客观的如实模仿。据说,马蒂斯夫人曾身着黑衣摆好姿势地让他写生,可他所画出的,却是色彩鲜艳到极点的红衣人物肖像。在这幅画中,马蒂斯在人物面部的正中央画了一道绿色粗线;这条线成了全画的核心。不仅整个脸部的造型结构紧紧依附着这道绿线,而且,画中诸多要素都是靠这道线而得到统一和平衡。假如没有这道线,整个画面似将松散不整;正是靠着这条绿线,那黑色的双眼和双眉才不至于显得过分强烈,而那黑色的头发和绿色的衣领才得以衔接起来,脸才得以被妥善地“放在”了头发与衣服之间。这道绿线,还将头像与绿色的背景联系起来,使头部不会因为其一道道的红色和橙色块面,与绿色背景拉开距离,而破坏画面的平面感。为了强化这种平面感,画家有意地把画面左侧的背景画成橙色,从而将其拉到画面的前面,使我们觉得在背景与头像之间并没有距离。画中红绿两色的强烈对比,产生耀眼的闪烁效果,使画面充满了纯绘画性的魅力。画一个沉静的头像,会生出这样丰富的视觉效果,而这种效果竟是靠着精心地经营不同的色面而取得,这不得不让人惊叹马蒂斯驾驭色彩与笔触的超凡本领。


《生活的欢乐》,马蒂斯作,1905—1906年,油画,174x238厘米,美国宾夕法尼亚州梅里恩·巴恩斯基金会藏。
《生活的欢乐》也许是马蒂斯漫长的艺术生涯中最重要的作品。这幅画,比他的其他作品更为清楚地体现出野兽派绘画的特质。画中平涂的色彩、弯曲起伏的线条以及那些富于原始稚趣的人体造型,显示出高更的影响。甚至连画中的主题——人在大自然中的生活状态,也让人联想到高更在塔希提岛所向往的那种理想生活。其实,这幅画直接源于马蒂斯1905年夏季在西班牙边界附近的柯里欧尔渔村的生活,它同时也与多少世纪以来一直在欧洲人头脑中萦绕的,摆脱尘世丑恶与烦恼的神秘乐园——阿尔卡迪亚乐土的古老梦想,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在这幅画上,马蒂斯描绘了他汜忆中柯里欧尔附近森林中某个空旷·地的景色。画面的远景是深蓝的大海,近景的海滩及草地上,点缀着各种姿势和动态的人体。画中人物的造型.让人联想起希腊瓶画上的人物形象,以及修拉的《大碗岛上的星期天》中倦怠无力的巴黎人的姿态,这幅画看起来象足信笔勾画.实际上却隐含着画家对于欧洲造型艺术中古老传统母题的深刻理解。画中的一个个形象,使人联想起一长串欧洲画家笔下酒神巴克斯狂欢闹宴的画面——从贝尼尼、提香,到鲁本斯、普桑,再到华托及安格尔、

  这幅画的富于革新性的地方,是对形象的高度简化的处理。早在马蒂斯在莫罗的画室做学生的时候,他的老师就对他说:“你是为简化绘画而生的。”在这个画面上,凡是可以简化的东西,都已被马蒂斯彻底简化了。他舍弃了对形体繁琐的刻画,放弃了明暗和体积的塑造,。所有形体都以平涂的色面和几笔轻盈流畅的曲线来表现,似乎对人们讲述着绘画的真谛:绘画,就是在一块平面上,有韵律地安排线条和色彩。画中扭曲的形体与蜿蜒起伏的曲线,显示出与新艺术运动的某种联系;在画面的最左边,那个被常春藤所缠绕的、水蛇形的女人体,看起来不象一个人而更象是一座新艺术风格的台灯;而右边前景的一对拥抱、热吻的情人,则似乎是共有着一个头部。画中的色彩也得到厂自由而简化的运用。画家将自然物象杂芜的色彩进行高纯度提炼,并将平涂的色块根据某种内在的需要进行组合、对比,使之产生音乐般的节奏。画中纯净而明亮的色彩,表现出画家的精神世界与自然的内在和谐。

  这幅画充满着抒情性,反映了马蒂斯绘画的表现主义倾向。马蒂斯曾说:“我所追求的,最重要的就是表现”。而对所谓的表现,他解释道:“表现,在我看来,并不是由人的面部表情,也不是通过一个强烈的动态所反映的激情所组成。我的画面的整个安排是富有表现力的。人物或物象所占有的地位。他们四周的空白,比例,都起着作用。所谓构图就是把画家要用来表现其情感的各种因素,以富有装饰意义的手法加以安排的艺术。”(赫伯特·里德著《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79年,第25页)。在这里,马蒂斯其实是要通过色彩、线条、形体来组织一个传达着某种欢快情感的画面。对他来说,那些绘画性的要素给他带来无穷的快意,他要将那种令人喜悦的清新感通过他的画传达给观众。


《红色中的和谐》,马蒂斯作,1908—1909年,油画,180x246厘米;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藏。
一次,当一位夫人造访马蒂斯的画室时,对其一幅绘有女人形象的画评论道:“这个女人的手臂肯定太长了。”而马蒂斯则彬彬有礼地答道:“夫人,您错了,这不是一个女人,这是一幅画。”一幅画,不需要和我们所见的世界完全等同,它町以更多地具有装饰性及绘画性,这是马蒂斯对绘画的看法。他虽然和毕加索一样,始终未放弃对自然物象的具象性描绘,没有真正地走到抽象,但是。他画中的母题本身,对他来说却往往没有多大的意义。母题,只不过是他借以构成画面和组织色块与线条的材料而已。他并不指望他的画表现重大的事件或深奥的哲理,他深信这不是画家所要做的事情。他所追求的,是通过纯绘画性的要素,如简洁的形状、弯曲的线条和平涂的色面,来营造宁静安谧的画面气氛,使人看着画觉得舒畅惬意、轻松愉快,给人以视觉的享受。对此,他有一段非常著名的话:“我所梦想的是一种平衡、纯洁、宁静、不含有使人不安或令人沮丧的题材的艺术,对于一切脑力工作者,无论是商人或作家,它好象一种抚慰,象一种镇定剂,或者象一把舒适的安乐椅,可以消除他的疲劳。”(赫伯特·里德《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79年,第27页)马蒂斯是要让观者通过视觉感受的愉悦而得到心灵的安宁。他要为那些难以摆脱生活中烦恼的人们,在艺术的天地里营造一座无忧宫,使他们精神得以解脱,暂时远离尘世的喧嚣-与纷扰,而得到美的慰藉。

  《红色中的和谐》是马蒂斯成熟期的代表作。画中描绘了一个室内的场景,其中有精心布置的桌子、衣着整洁的女佣、鲜艳的桌布和墙纸、两把椅子和一扇窗户;通过窗户,画家还描绘了一片室外的自然景色——绿色的草地、黄色的花朵、几棵树和一所房子。然而马蒂斯并没有将这些物象,画得与它们在自然中实际的模样相符合。为什么要相符合呢?——“这是一幅画。”

  在这里,画家以一块高纯度的红色平面,限定了整个房间内的空间。他把室内三度空间的物象,全都描绘在这块二度空间的红色平面上。他把蓝色的纹样分布在桌布和墙面上,从而在这红色平面上清楚地将那水平的面和垂直的面区分开来。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形态的表现上采取一种图形类比的方法。我们在画上看见,窗外的屋顶,与那把椅子形状相类似;花园里树木弯曲的枝丫,与桌面和墙壁上鹿角形花纹相呼应;而桌布上的花梗与女佣的头发,则用的是同一种简略的线条。如果说塞尚是将装饰纹样的布当作静物的背景来画,那么,马蒂斯在这里则是将整个画面的物象,都当成了装饰纹样来处理。

  画面的色彩极其有限,且基本上都是纯色。高度精炼的色面组合,使该画获得强烈的色彩效果。马蒂斯的简化天赋,在这里得到了充分显示。他曾说:“色彩从来不是数量的问题,而是选择的问题……色彩的泛滥造成了色的无力。然而色彩只有经过精心安排,只有符合艺术家的强烈情感,才能得到充分的体现。”在这幅画上,室内的红色构成全画的基调,窗外的蓝和绿色与它形成对比。而窗框的黄色和橙色,则使这一对比稍稍地得以缓和。窗外房子的粉红色,与室内红色相呼应,而室内桌布、墙纸上花纹以及桌上水果的色彩,则与窗外蓝天、绿地、黄花的颜色相谐和。纯净的色彩,使这幅画显得明丽而静雅。尽管热烈的红色在画上占据绝对的优势,但冷静的蓝色却仿佛是一个休止符,使画面色彩的情绪回落下来。全画给人以梦幻般清纯、宁静的感受。观赏这幅画,如果只是看黑白的图片,那将一无所获。


《塞纳河畔的采石场》,弗拉芒克作,1906年,布面油画,65x54厘米,巴黎,私人收藏。
在野兽派画家中最为狂放不羁的是弗拉芒克(Maufice de Vlaminck,1876—1958)。他出生于巴黎,童年是在巴黎郊外贫困的环境中度过。他的父母都是音乐师,颇有吉普赛艺人的个性。他们根本不把教育儿子当一回事,而是听任自行其事。这使弗拉芒克自小养成了率直乐观的平民趣味。他喜欢远足或骑自行车,到乡村玩耍,参加体育聚会……世间的一切都使他高兴。他的父亲有北方血统,祖辈大多是荷兰水手,或是佛兰德斯的农民。他继承了祖辈的强健体魄,以及热爱自然、和蔼亲切的禀性。他兴趣广泛,不仅喜欢音乐和绘画,还能写小说,还会干农活。十六岁时,他到夏特自谋生计,靠当自行车赛手和季节性地给人拉小提琴糊口。1898—1900年他在法国军队服役。在役满前夕回巴黎休假的途中,他在夏特遇见当地的画家德兰。二人志趣相投,决定在一起工作,于是便在夏特岛上合租了一个废旧的小酒馆作为画室。就是在这里,他们创建了作为野兽派源泉之一的夏特画派。德兰曾在回忆二人的这段交往时写道:“终日沉浸在色彩之中,谈的都是关于颜色的话和使颜色具有生命的太阳。”这个时候,凡高的绘画对于弗拉芒克产生重要的影响。1901年春,他在乔纳画廊观看凡高作品回顾展时,竟然激动得大声叫嚷:“我爱凡高胜于爱我的父亲!”

  在绘画上他追求自由。他对传统不屑一顾,以从未去过卢浮宫而自我夸耀。他说:“参观博物馆会使个性变劣,就象与神父的亲切交谈会使你丧失自己的真诚一样。”任何束缚、规则、教条都会使他恼怒。他厌恶限制自由的一切。他说,他力求“用自己的心作画,而不为风格伤脑筋。因为本能正是艺术的基础。”

  .象凡高一样,他偏爱浓烈的色彩。他说:“我把全部色调的亮度提高,把我所感觉到的每一件东西都转变成一首纯色的管弦乐曲。”他总是把那从颜料管中直接挤出的明亮颜色,堆到画布上去。他偏爱饱满的橙色,往往以鲜明的红色与之呼应,并以强烈对比的色彩(蓝、绿)来强化其视觉冲击力。他偏爱厚涂的笔法,喜欢以旋动的笔触和粗重的黑线,勾画物象的结构。

  《塞纳河畔的采石场》是弗拉芒克野兽派风格的一件典型作品。画中,强烈的大红色与绿和蓝色的对比,产生热烈动荡的气氛。那些狂放而毫无秩序的树枝,有如火舌一般在空中颤动、飞舞,显得尤为触目。热烈的色彩与飞舞的笔触,使画面给人以狂野动荡之感。面对这幅画,就仿佛耳边响起了锣鼓喧嚣的振耳音乐,人们无法从中以宁静的愉悦来体验自然的和谐。几乎画中的一切,都让人感受到画家的那种狂躁而暴烈的性格。弗拉芒克曾说:“绘画就好象一个溃疡。它把我心中的邪恶淌完了。如果不是有点绘画天赋的话,我将会是很坏的人……在一个我极可能会弄出丢炸弹的事情的社会里——这将使我被判处死刑——我努力使这股冲动升华为艺术的表现,在绘画中表达出来,我将颜料直接从颜料罐子挤在画布上。如此,我才能够利用我那种破坏的本能去再创一个感性的、生活的、自由的世界。”(弥勒著,李长俊译《野兽派》,台湾大陆书店出版社,第70、71页)这与德国表现主义画家,几乎是一个腔调。


《威斯敏斯特大桥》,德兰作,1906年,布面油画,100x80厘米,巴黎,私人收藏。
德兰(Andre Derain,1880—1954)是野兽派画家中重要的一员。他出生于夏特的一个富商家庭,从小聪明好学,受过严格的教育。在著名的夏普塔尔中学毕业后,他被其家庭送到中央高等工艺制造学校去学习工程学。后来他突然决定学习绘画。他与弗拉芒克结为好友,两人在夏特共租一间画室,创建了著名的夏特画派。他还与马蒂斯一起去柯里欧尔作画,正是在那里,形成了其后来在秋季沙龙上引起轰动和非议的所谓“野兽主义”画风。

  在绘画上,德兰与弗拉芒克不同。他并不轻视传统,而是对博物馆的艺术始终情有独钟。“尽管他对野兽派的爆炸性色彩有过初衷的热情,但是他经常挂在胸怀的,是一种更规矩、更古典的传统观念的绘画概念。”(阿纳森著《西方现代艺术史》,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第98页)。正因为此,他后来脱离野兽主义,最终走到了传统的路子上去。

  他在野兽主义时期,曾热衷于强烈的色彩表现。他曾说:“色彩成了炸弹。它们必然会放射光芒。在其新鲜感中,任何东西都可能上升到真实之上”。(尼古斯·斯坦戈斯编《现代艺术观念》,四川美术出版社,1988年,第22页),他把色彩视为绘画的灵魂,试图通过色彩“跳出再现的陷井”。然而其画风并不象弗拉芒克那样粗放,而是显得更加轻松和精致。当弗拉芒克偏爱暖色,热衷于朱红或铬黄与钴蓝或群青的对比时,德兰则喜欢上一种较为微妙和雅致的冷色调的色彩关系。他—的画上,一些紫红和暗粉红色,往往点缀在绿和蓝的冷色中,显得十分协调。那弯曲扭动的线条以及短促、断续的笔触,则轻快流畅,流露出精巧、典雅的意味。

  德兰1906年画于伦敦的一组表现泰晤士河的作品,是其野兽派风格的最出色之作。那次伦敦之行使他大获灵感。伦敦的迷人景色使他心旷神怡,那些“产生在户外的充满大白天阳光的形状”,勾起了他用色彩来表达其感受的强烈愿望。不过,他画中那些沐浴着灿烂阳光的景物,并非印象派画中朦胧不清的那种。它们轮廓鲜明,充满光辉,其鲜艳浓烈的色彩与其说是自然景物的再现,不如说是主观感情的表达。《威斯敏斯特桥》是他这一组画中的代表之作。在这幅画上,德兰选择了高视点的构图,把大片绿色、黄色、红色和蓝色,作为主色铺展。这些色块的强烈对比关系,使画面充满节奏和张力。那弯弯扭扭地缠结在大片补色块面上的纯色树枝,起到了使对比色互相调和的作用。全画色点斑斓,色调明亮,形状简洁,笔触颤动、有力,反映出德兰处理画面色彩与结构的非凡技巧。


《挂着旗子的街道,勒阿弗尔》,杜飞作,1906年,布面油画,80x65.8厦米,巴黎,国立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杜 飞 (Raoul Dufy,1877—1953)是一位受马蒂斯影响而转人野兽派行列的画家。他的画风格清新,色调鲜明,惯以一种速写式的笔法,以细粹的线条和笔触,以及明亮、淡薄的颜色,来表现活泼、欢快的图像。

  杜飞生于法国最迷人的城市之一勒阿弗尔。父亲是一家小金属公司的会计。杜飞十四岁时就离开中学,到家乡的一家公司当职员。他酷爱绘画,从1892年起,他不顾父亲的反对,每晚八点钟下班以后,便去市立美术学校上夜校。1900年,他获得每年1200法郎的奖学金而来到巴黎美术学院学画。1901年,他以一幅题为《勒阿弗尔黄昏》的作品人选法国艺术家沙龙。他起初十分迷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画风,追随莫奈、毕沙罗、凡高及塞尚的风格,后来他转向了色彩强烈的野兽主义追求。1909年以后,他形成自己独特的画风,往往在白色底子上薄薄地涂上明快的色彩,再以简洁的线条勾画物象轮廓。他的画,优雅纤秀,轻松愉快。在他画上,几乎找不到丑陋的东西。他的表现手法,虽然趋于写实和具象,但是却富有东方情调,充满装饰意味。

  1905年,杜飞见到了马蒂斯的油画《奢华、宁静与快乐》,为之大受震动。他说:“在这幅画前,我懂得了全部绘画的道理,看到素描和色彩所反映出来的神奇想象力,印象派现实主义失去了对我的魅力。”于是,他不再崇拜印象主义,转而热衷于野兽派风格的绘画实验。他以明亮的色彩和装饰性的笔调,去画那些热闹的街道和舞会场面,成为野兽派画家中重要的一员。

  1906年,杜飞画了几幅表现其家乡国庆庆典场面的画。这些作品与其说是出于爱国的动机,不如说更是出于对艺术形式表现的追求。《挂着旗子的街道,勒阿弗尔》便是其中的代表。在这里,他把旗子的色块当成了画面重要的构成要素。那一面面由红、白、蓝的条块所组成的法国国旗,既加强了街景的华美与节庆气氛,同时又在画面上产生抽象的几何图案意味。在这幅画中,那些似乎被夸大了好几倍的旗子,占据着很大的面积;而下部那些人物形象,则看上去是那样矮小,与旗子形成鲜朋的对照。杜飞对于旧日现实主义的幻觉表现毫无兴趣,他显然感到没有必要确切地表现那一面面旗子是如何挂在两边的房屋之上。这些旗子似乎是透明的,在左下角的旗子上我们可看见两个人物清楚地映透出来。令人称奇的是,该画虽然采用野兽派的大色块平涂,但色彩效果却并没有节日的那种热烈感,而全画的基调也是如此。画面的白色并不真那么白,而是被轻淡的灰色所减弱,这使全画具有某种庄严感。这幅面,其实是画家在乎面上进行的几何构成实验。


《贫民区的基督》,罗奥作,1920年,布面油画,109x86.5厘米,东京桥石艺术博物馆藏。
在野兽派绘画中,罗奥的画以其深沉、神秘的气息以及粗犷、厚重的画风,显得别具一格。罗奥(Georges Rouault,1871—1958)出生于巴黎的一个细木工家庭。十四岁时,他便在玻璃画作坊当学徒,学习修复中世纪玻璃窗画的技艺,同时还在巴黎装饰艺术学校上夜校。1891年,他考入美术学院,不久即成为象征派画家莫罗的得意门生。莫罗死后,他曾任陈列莫罗作品的小型博物馆馆长。在绘画上,他起初偏好学院派的风格,后来在经历了一段时期从肉体到精神的危机之后,他选择了一种粗犷有力的画风。1903年,他参与创建了秋季沙龙,成为那些当初还赞赏他的院士们所攻击的对象。在对宗教和社会问题的深思中,罗奥确立了他自己的艺术个性。他偏爱凡高、高更和塞尚,这使他在1905年成为野兽派的同路人。

  罗奥的画富于激情,充满爱与怜悯,渗透着宗教气息。他热衷于描绘社会的阴暗面,通过人物形象来表现他对于丑恶与堕落的诅咒。在这一方面,他的画堪与哥雅及杜米埃的作品相比美。他曾常常出入巴黎地方法院,观察那些失去上帝恩宠的人们。在他画上,丑陋的妓女、落网的歹徒、冷酷的法官,成了常见的形象。他画风简洁、有力而粗放。在他的画中,鲜明的色面总是为粗重的线条所框住,令人想起中世纪的玻璃窗彩画。他往往以深色的粗线迅疾地勾画形象,廖廖几笔,便能形神皆备。那粗重的轮廓线、浑厚的色层以及浓重的色彩,使他的画充满强劲的力感与节奏。事实上,他的作品除了情感热烈和手法粗犷之外,与野兽派并无共同之处。在很多人眼里,他更象是一个德国“桥派”画家那样的表现主义者,而不太象他法国的野兽派同道。

  《贫民区的基督》是罗奥的一幅油画代表作。在这幅画上,他把基督表现在一片破落的街景中。我们看见,一轮圆月静静地挂在夜空,月光洒在这片穷苦人所居住的地方,肮脏的街道向着远方伸去,背景中呈现出破旧的土屋和烟囱。在这寂静的夜色里,基督正引领着他的堕落的子民缓缓前行。画家并没有在基督的头上画上那圈代表其救世主身份的光环。对他来说,基督不需要用光环来表示。他所采用的,是一种完全不同于那种虚假金光的东西。他以他自己的信仰,用他内心的爱与怜悯,来体会基督的超于凡俗的神性。他把基督当作受苦难的人类最大的希望去表现。在这里,所有的神秘都通过画家的画笔,通过那渗透在画布和颜料里的炽热的情感,而传达给我们。此画表现方式,让人想起凡高和高更的作品,不过它也许更接近中世纪玻璃花窗彩画的风格。然而,那些粗犷的黑色轮廓、强烈浓重的色彩以及厚重有力的笔触,其实还是属于罗奥本人。
顶端 Posted: 2004-04-06 13:46 | 2 楼
zhongyif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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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心灵之火的闪烁——表现主义绘画
  表现主义(Exprisseonism)一词,是德国艺术评论家威廉·沃林格(Willem Worringer)在其发表于1911年8月号《狂飚》杂志的一篇文章中首次采用的;他把这个词,与塞尚、凡高和马蒂斯等人的艺术联系在一起。1912年在狂飚美术馆举行的“青骑士”画展,再次被冠以这个名词。从此,该词便成为德国艺术中诸多偏于情感抒发的倾向的名称。从广义上说,表现主义可用于所有强调以色彩及形式要素进行“自我表现”的画家,但其特指的含义,则是基于二十世纪初叶德国的三大艺术运动,即“桥社”(Die Brucke)、“青骑士派”(Der Blaue Reiter)和“新客观派”(Die Neue Sachlichkeit)。

  桥社1905年成立于德累斯顿,1913年解体。其成员有基希纳、黑克尔、施密特一罗特卢夫、布莱尔、佩希斯泰因和诺尔德等。“桥社”一词是由施密特一罗特卢夫从尼采的名著《查拉斯图拉斯如是说》中引用而来。作为一个旨在开辟艺术与生活新途径的艺术社团的名称,其含义是,“联结一切革命和活跃的成分,通向未来。”1905年,桥社发表宣言称:“凡觉得必须表现内心的信念,并是自发而真正诚意的表现者,都是我们中的一员。”1907年,桥社致函诺尔德说:“桥社宗旨之一一一如它的名称所意指的——是容纳现在孕育中的一切革命因素。”对桥社艺术家影响最大的,是挪威画家蒙克那充满强烈悲剧情感的画作。桥社画家对于社会问题极为关注,其作品强烈地反映了当代生活极端平淡及令人不安与绝望的一面,体现出“北方艺术的焦虑”。“该派画家均具有病态的敏感与不安,被宗教的、性的、政治和精神的烦扰所折磨。”(雷蒙、柯尼亚等合著,徐庆平等译:《现代绘画辞典》,人民美术出版社,第46页)。虽然桥派画家曾受到法国野兽派画家的影响,然而其作品风格却显然与野兽派画风迥异。野兽派即使是最狂放的作品,也总是保持构图的和谐、色彩的装饰性与抒情性,而桥派画家则早把这一切抛到九霄云外。在他们作品中,扭曲的造型与浓烈的色彩,体现了某种朦胧的创造冲动以及对既有绘画秩序的反感。基希纳曾在1913年写道:“我们相信,所有的色彩皆直接或间接地重现纯粹的创造冲动。”因而,桥派绘画往往呈现出一种粗犷及狂风骤雨般的气势,这是较古典的法国气质所没有的。

  青骑士社,得名于康定斯基1903年所作的一幅画的标题,1911年从慕尼黑新艺术家协会分离出来。其成员有俄国人康定斯基、雅夫伦斯基、德国人马尔克、麦克、闵特尔以及瑞士人克利等。青骑士社画家总的来说并不关注于对当代生活困境的表现,他们所关注的是表现自然现象背后的精神世界,以及艺术的形式问题。在宣告该派成立的画展目录上,写着下面这句代表该派宗旨的简单声明:“我们要确认一种固定的形式;目的是在再现的形式的多变中表明艺术家如何以各种各样的方法表现其内在的灵感。”奥古斯特·麦克也这样写道:“艺术的目的不是科学地仿造和检查自然形态中的有机因素,而是通过恰如其分的象征创造一种缩略的形式。”(《世界艺术百科全书·I》,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73页)。

  新客观派出现于1923年。严格说来,它不是一个画派的名称,而是一个展览会的名称。该名称是由德国曼汗艺术馆馆长哈特劳伯(C、F、Hartlaub)提出;他在1923年所策划组织的那个新现实主义画展,便被冠以“新客观派,表现主义以来的德国绘画”的标题。参加展览的这批画家主要有格罗斯、迪克斯和贝克曼等。这是一群不满于现实的艺术家。他们大多出生于1890年前后,青年时代正逢第一次世界大战和战后德国的政治动荡时期,因此,他们不象其表现主义前辈那样只关心形式与精神的问题,而是热衷于用艺术表现他们所处的现实,揭示社会的腐朽和阴暗。佩希斯泰因以下一段陈述,清楚表达了新客观派画家的思想:“我们画家和诗人必须在神圣的团结中与穷苦大众保持密切联系。我们许多人懂得饥饿的痛苦和羞辱。我们觉得在一个无产阶级社会中更加安心。我们不想依靠资产阶段收藏家的怪念头……我们必须是真正的社会主义者,必须激起最高尚的社会主义美德——四海之内皆兄弟。”(《世界艺术百科全书选译》,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74页)新客观派画家曾受桥社和青骑士社画家影响。不过,他们并不极端地分解和歪曲客观现实,而往往关注于对细节的真实描绘,同时,他们也把抽象的绘画语言,运用于对客观现实的真实揭示之中。


《呐喊》,蒙克作,1893年,布面油画,90.8X73.7厘米,奥斯陆国家画廓藏。
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 (Edvard Munch,1863—1944),堪称二十世纪表现主义艺术的先驱。他出生于挪威洛顿。童年时父母双亡的经历在其心灵深处打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这使他早年画下了许多以疾病与死亡为主题的作品。他曾在克里斯蒂安尼(今奥斯陆)工艺美术学校学习,1885年第一次旅法,学习印象派的画风,后又受到高更、劳特累克及“新艺术运动”的影响,导致了其画风的重大变革。1892年他应邀参加柏林艺术家协会的展览,由于形象怪异,其作品在德国引起激烈反响,画展只开了一周即关闭了。为此,以利伯曼为首的自由派退出艺术家协会,成立了柏林分离派。这一行动使蒙克大受鼓舞,从此在德国定居下来,直到1908年。这16年是蒙克艺术发展的重要阶段,也是其艺术臻于成熟的时期。他在忧郁、惊恐的精神控制下,以扭曲的线型图式表现他眼中的悲惨人生。他的绘画,对于德国表现主义艺术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他成了“桥派”画家的精神领袖。评论家指出:“蒙克体现了表现主义的本质,并在表现主义被命名之前就彻底实践了它。”(罗伯特·休斯著,刘萍君等译《新艺术的震撼》,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246页)

  1890年,他开始着手创作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系列作品“生命组画”。这套组画题材范围广泛,以讴歌“生命、爱情和死亡”为基本主题,采用象征和隐喻的手法,揭示了人类“世纪末”的忧虑与恐惧。蒙克1893年所作的油画《呐喊》,是这套组画中最为强烈和最富刺激性的一幅,也是他重要代表作品之一。在这幅画上,蒙克以极度夸张的笔法,描绘了一个变了形的尖叫的人物形象,把人类极端的孤独和苦闷,以及那种在无垠宇宙面前的恐惧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蒙克自己曾叙述了这幅画的由来:

  “一天晚上我沿着小路漫步——路的一边是城市,另一边在我的下方是峡湾。我又累又病,停步朝峡湾那一边眺望——太阳正落山——云被染得红红的,象血一样。

  “我感到一声刺耳的尖叫穿过天地间;我仿佛可以听到这一尖叫的声音。我画下了这幅画——画了那些象真的血一样的云。——那些色彩在尖叫——这就是‘生命组画’中的这幅《呐喊》。”(Thomas M.Messer著《爱德华·蒙克》,Harry N.Abrams,INC,Publishers,NewYork,第84页。笔者译。)

  在这幅画上,没有任何具体物象暗示出引发这一尖叫的恐怖。画面中央的形象使人毛骨悚然。他似乎正从我们身边走过,将要转向那伸向远处的栏杆。他捂着耳朵,几乎听不见那两个远去的行人的脚步声,也看不见远方的两只小船和教堂的尖塔;否则,那紧紧缠绕他的整个孤独,或许能稍稍地得以削减。这一完全与现实隔离了的孤独者,似已被他自己内心深处极度的恐惧彻底征服。这一形象被高度地夸张了,那变形和扭曲的尖叫的面孔,完全是漫画式的。那圆睁的双眼和凹陷的脸颊,使人想到了与死亡相联系的骷髅。这简直就是一个尖叫的鬼魂。“只能是疯子画的”,蒙克在该画的草图上曾这样写道。

  在这幅画上,蒙克所用的色彩与自然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关联。虽然蓝色的水、棕色的地、绿色的树以及红色的天,都被夸张得富于表现性,但并没有失去其色彩大致的真实性。全画的色彩是郁闷的:浓重的血红色悬浮在地平线上方,给人以不祥的预感。它与海面阴暗处的紫色相冲突;这一紫色因伸向远处而愈益显得阴沉。同样的紫色,重复出现在孤独者的衣服上。而他的手和头部,则留在了苍白、惨淡的棕灰色中。

  画中没有一处不充满动荡感。天空与水流的扭动曲线,与桥的粗壮挺直的斜线形式鲜明对比。整个构图在旋转的动感中,充满粗犷、强烈的节奏。所有形式要素似乎都传达着那一声刺耳尖叫的声音。画家在这里可以说是以视觉的符号来传达听觉的感受,把凄惨的尖叫变成了可见的振动。这种将声波图像化的表现手法,或许可以与凡高的名作《星夜》中力与能量的图像化表现相联系。蒙克在这里,将那由尖叫所产生的极度的内在焦虑,转化为一种令人信服的抽象意象。如此,他将其画面上的情感表现几乎推向了极致。


《生命之舞》,蒙克作,1899—1900年,布面油画,151x228厘米,奥斯陆国家画廊藏。
1890年以后,蒙克全身心地投入其大型的“生命组画”的创作中去。他把这一组画称为“一首关于生命、爱情和死亡的诗歌。”而作于1899—1900年的油画《生命之舞》,可谓这套大型组画中的核心之作。“生命组画”中的一系列作品,以及相关的一批版画作品,可以自由地互相联系起来,而没有明确的叙事次序。可以说,它们都朝着这幅《生命之舞》中央那一对寓意性的拥抱慢舞的恋人形象而汇聚。它们同时也涉及年轻与单纯、衰老与忧愁的主题,另外,除了“跳舞”,还涉及了生与死、贪欲与繁殖,以及忧郁、忌妒的主题。因而,“生命组画”成了一部揭示现代人心理状态和生存状态的画卷。

  在《生命之舞》这幅油画中,画家描绘了一群在河岸边草地上醉然起舞的人们。三位女性形象在画面上占据主要位置。她们分别象征着女性生涯的三个不同阶段。左侧穿白裙的那个是一位处女,红润的面颊泛着微笑,就象她面前那枝盛开着的花儿。其长裙的白色象征着少女的纯洁。而与其呈对比的,是右侧的妇人形象。她双手交叠,面露忧郁神色,显得十分孤独。她的深色长裙,象征着其内心的暗淡与哀伤。这两个女性形象,都面朝画面中央的那对沉醉在舞乐中的男女。他们漫无目的、旁若无人地迈着舞步,那女子卷曲的秀发和长裙,将其男伴缠绕。而男子的黑色衣服,则将女子的红色衣裙衬托得更加夺目,使她看起来显得异常妖娆和充满诱惑。那衣裙的红色,在这里象征了人生短暂的喜悦。背景中,两对放荡的跳舞者,象征着那种更为卑贱的生活。悬挂在空中的一轮圆月(或许是太阳),在水面映出其长长的、宽宽的倒影,象鬼魂的眼睛。这也是男性的象征。这一母题在蒙克的其他作品中更清楚地显示了其象征的含意。

  在这组女性三部曲中,明确的含义通过象征性的意象和色彩而得到强化。主题、形式以及象征内涵,在这里协调统一,预示了女性从少女的天真无邪,到成熟期的春风得意,再到逝去青春后的理想破灭的人生之路。


《1889年基督进入布鲁塞尔》,思索尔作,1888年,布面油画,256.5x 378.5厘米,伦敦,柯隆内尔·L·弗兰克藏。
比利时画家思索尔(Jams Ensor,1860—1949)通常被归人早期表现主义画家之列。他继承了北欧浪漫主义绘画传统,在尼德兰艺术全盛时期的画家博希和布鲁盖尔艺术中,汲取辛辣讽刺的成分。他将那种从象征派及印象派那里学来的方法,与他特有的题材相结合,从而形成了其独特的,以怪诞和恐怖为特征的表现主义风格。思索尔出生于比利时奥斯顿德。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有佛兰德斯血统。除了在布鲁塞尔求学外,他一生从未离开过奥斯顿德。他在绘画上,贯于描绘人间喜剧或人间悲剧,描绘狂欢节场面及带面具者、丑角等。其画中人物神情僵硬而形容枯槁,形象怪诞、慑人。他以辛辣笔调,将人类卑下的本性刻画得入木三分。他那奇异超然的画风,在表现主义绘画中独树一帜。

  思索尔最著名的作品,是他1888年所作的《1889年基督降临布鲁塞尔》。画中描绘的是以基督为中心的庞大的比利时集市和盛大的狂欢节行列。全画场面宏大,构图纷乱,色彩艳丽。在生涩的红绿黄的色彩中,我们看见嘈杂的人群、快乐的面孑L以及在风中飘荡的小旗。中后景上,头顶神光的基督骑着一头瘦驴,正举手向人群致意。在他的面前是一队头戴圆顶高帽的乐手,正吹着喇叭、敲着洋鼓,看上去虽显得虔诚庄重,然而那苍白的面孔、僵硬的姿态及麻木的表情,却恰好暴露了其内心的冷漠。前景的中央,那个肥胖的红鼻子红衣主教,显然是这一狂欢行列的指挥者,他仰天纵情大笑,似乎为自己成功导演了这出狂欢闹剧而洋洋得意。画面上满是离奇荒诞的形象,有的口若血盆,有的形同魔怪。画家以其特有的夸张及辛辣讽刺手法,将其奔放不羁的神奇幻想注入到这一宗教主题。而事实上,他在此所展现的,是一幅活灵活现的人间众生百态图。对于妄想狂的思索尔来说,他所置身的那个社会,是虚假和不真实的,是“恶魔的狂欢节”,而社会的芸芸众生,则全然是一批充满威胁性的可怕的假面。这是一幅既滑稽可笑又宏伟壮丽的作品。画家以柔美抒情的笔调,使灰白的光亮从耀眼的淡黄及朱红色彩的间隙中透出,使全画具有迷人的魅力。画中的色彩虽然不够协调,却别有一番浓度、光辉和雅致,显示出尼德兰民间绘画的特点。由于此画内容怪诞,1888年它曾被激进的“二十人画会”的联展所拒绝,画家本人也因此被该画会开除会籍。


《最后的晚餐》,诺尔德作,1909年,布面油画,107x86厘米,哥本哈根国立美术馆藏。
埃米尔·诺尔德(Emil Nolde,1867—1956)是德国表现主义艺术的先驱。他的艺术典型地体现出德国表现主义追求“内在冲动”渲泄的艺术倾向。他的画注重情感表现,色彩浓重,造型简洁,人物动态强烈。他以激越的情绪所描绘的那些极富戏剧性的宗教高潮场面,充满了神秘感与象征性,渗透着中世纪式的狂迷之情。

  诺尔德出生于德国石勒苏盖格的诺尔德,原名埃米尔·汉森。1904年起他改用故乡的名字,并以此在画上签名。他起先做过素描教师,1898年起专攻油画,并对印象派画风情有独钟。他以印象派的技法作画,画面色彩明快强烈,呈现出某种神奇的光感与张力。1906年,诺尔德应施密特的邀请加入桥社,然而孤僻的性格使其一年多之后便离开该社团,转而沉迷在他那独特的充满宗教幻想的表现主义艺术天地之中。在创作上,诺尔德认为“没有什么固定的艺术标准。艺术家得根据各自的天性和自己的本能进行创作。”他的很多作品,都充分体现了那种表现“内在需要”的艺术追求。根据赫伯特·里德的说法,这种所谓的“内在需要”,即“无言的洞察力,不可名状的直觉,基本的情感,以及所有组成‘精神生活’的东西。”(赫伯特·里德著,刘萍君等译:《现代绘画简史》,第133页)在诺尔德的作品中,最令人关注的是那些宗教题材的画作,这些画构图强烈,笔法豪放,渗透着亢奋、狂热的宗教情绪。而最为显著的,是画中的浓重、耀眼的色彩。诺尔德把色彩当着音符,用以表现画面上那些“相和谐又相抵触的音响和和弦”。在他看来,色彩具有独立性价值,其本身就是“内在需要”的重要的视觉表现因素。他惯以强烈对比的色彩,在画中表现某种奇异的视觉效果,使画面饱含浓重而炽热的感情色彩。

  诺尔德作于1909年的《最后的晚餐》,充分反映了他的绘画风格。该画表现的是古老的宗教主题。画面的正中央是基督的形象,周围环绕的是他的门徒。所有形象都紧密地挤塞在这个虚幻的正面空间里。这些形象被画家进行了变形或夸张的处理。一个个仿佛骷髅和面具一般,鬼气森森,令人不寒而粟。在这幅画上,基督头发及人物衣服的红色,有如火炬一般在背景的阴影里闪烁,而人物面部的黄绿色则与其形成对比。红色的躁动及狂热,与黄绿色的压抑和低沉相互衬托,从而强化了画面的骚动不安和不祥之感。那种灾难将至的感觉,在这里几乎达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在这幅画上,画家使色彩的情绪化表现达到了某种极致。诺尔德以神秘的及象征的表现手法,将这幅宗教画表现得富于精神性,使早期基督徒的心醉神迷,在这里得以复活。

  画中的原始意味,显示出比利时画家思索尔的某种影响。它使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思索尔画上感恩节行列中的人物形象。事实上,诺尔德对原始艺术的兴趣由来已久。而他1911年与恩索尔的谋面,则使这一兴趣进一步得以加强。1913年,他应邀参加考察队前往南太平洋,留在那里作画数月,并且尽心研究土著居民的生活习俗,努力追寻自然本源,感受原始的纯朴魔力。1927年,他的大型回顾展在德累斯顿举行,并且出版了纪念文集。

  诺尔德是一位多产的画家。除油画外,其木刻作品亦相当出名。不过,其艺术道路并不一帆风顺。与多数表现主义艺术家一样,他的绘画被纳粹政权定为“颓废”一类,而备受责难。1937年,他的千余件作品遭到查封,他本人也被禁止作画。1943年,其柏林的画室被毁。直到1946年,他才得以重操画笔,恢复其创作。1952年,他在威尼斯双年展上荣获版画大奖。作为德国表现主义艺术的先驱者之一,诺尔德对众多后来的艺术家,曾产生重要的影响。


《街道》,基希纳作,1913年,布面油画,120.7x91.3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基希纳(kirchner,Ernst Ludwing,1880--1938)是德国表现主义画家,桥社的核心人物。他1880年生于西德的阿沙芬堡,1838年卒于瑞士的达沃斯。他曾在德累斯顿理工学院学习建筑,并曾在墨尼黑美术学校学习绘画。1905年,基希纳与几位朋友(赫克尔、施密特一罗特卢夫等人)一起创立了桥社。在该社的年轻画家中,基希纳称得上是最有才华和最为敏感脆弱的一位。早在年轻时代,他就开始悉心研究德国的晚期哥特式艺术,那种“尖尖的、间断式造型的、强调坦率的直觉和强烈感的德国哥特式”艺术风格,对他一生的创作产生深刻的影响。在绘画上,基希纳追求简洁的造型和鲜明的色彩,通过对形和色的凝练处理而达到其画面独特的装饰性平面效果,这与野兽派尤其是马蒂斯的艺术影。向密切相关。但是,基希纳的作品所传达出的意味,却与马蒂斯艺术的悠闲舒适大异其趣。基希纳的艺术被灌注了一种沉重而痛苦的精神性,充满蒙克式的悲观主义情绪。也许是由于他身体多病、性格内向的缘故,其作品常常流露出某种病态的焦虑与压抑,并带有一些神经质倾向。他常常通过某种歪曲形状、色彩和空间的手段,来实现其对于象征性和表现性的追求。他在画上,充分揭示出人物的心理冲突,并将由这种冲突而产生的痛苦,绵延不断地传达给观者。

  1911年,桥社成员由德累斯顿迁往柏林。从此,大都市景象便成为他们画中的新主题。基希纳以简洁的造型和强烈的色彩创作了一批表现柏林街景(他称之为“石头海洋”)的作品。他曾经这样写道,“现代的城市之光,大街上的运动——那里有我的刺激,观察运动能激发我的生命脉搏,我的创作源泉。一个运动中的身体显示它的各个局部的外貌,这些外貌又融合成一个完整的形状:内在形象。”(罗伯特·休斯著,刘萍君等译:《新艺术的震撼》,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252页。)在基希纳所画的都市街道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这种内在形象:时髦女郎、高级妓女以及花花公子等。那些带角的几何化造型,显然是从立体派那里汲取过来,不过基希纳真正关注的倒并不是毕加索或布拉克的那种体积塑造法,而是某种精神性的表达。事实上,画家所要表现的是人及其强盛生命力的即刻存在,因而其画中的人物有着某种更深层的含意。通过这些表现街景的作品,基希纳将其对于现代都市生活的敏锐感受,将都市所特有的那种冷漠、拥挤以及快节奏的感觉,真实而充分地层示出来。在那浮华喧嚣的热闹场景中,无时无刻不渗透出孤独、隔阂和焦虑之感。而这些表现主义作品上所充斥着的极度紧张的线条与笔触的形式张力,在某种意义上正反映了基希纳自身那濒于崩溃的精神世界。

  基希纳1903年所作油画《街道》,充分显示出他的画风特点。画中描绘了一群漫步在街头的男女。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时髦女郎,其顾盼生姿的身形,颇有几分自鸣得意的味道。右边向橱窗观望的男士,则衣冠楚楚,很具有绅士风度。背景之上挤满熙熙攘攘的行人,使整个画面充满了大都市的那种特别的拥挤和繁华的气息。画家在勾画出人物瞬间姿态的同时,也给画面抹上了一层空寂、缥缈的感觉。画中的人物形象,那些妖媚的女人和踌躇的男人,实际上都被高度概括化了,不过是一些戴面具的躯壳罢了。他们仿佛幽灵一般,身不由已,飘忽不定,似在梦的世界里游荡。基希纳自己曾说:“也许作品不一定符合大自然中的形象,但更清晰地传递了我所看到的一切。”在这幅画上,画家以大刀阔斧的简洁线条和略带颤抖的笔触,勾画人物的形体。他把立体派的构成与野兽派的色彩有效地结合,并且渗入了某种哥特式的变形,从而使画面具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由于体弱多病,基希纳自1917年起定居瑞士的达沃斯。其间他画了不少风景画,追求宏伟、静穆与不朽的精神。后来,其艺术被纳粹归为“颓废”,他被取消了柏林普鲁士美术学院院士资格。1937年,其639件作品被移出德国的各博物馆,且被没收。由于不堪这种迫害与折磨,他于1938年在瑞土自杀。


《桌边二男子》,赫克尔作,1912年,布面油画,96.8x120厘米,汉堡艺术馆藏。
埃里希·赫克尔(Erich Heckel)是德国表现主义艺术家。他1883年生于萨克斯的多贝尔恩,曾在德累斯顿理工学院学习建筑,主要依靠自学成为艺术家。1905年,他与基希纳、施米特一罗特鲁夫等人一起创建了桥社。受蒙克、凡高等人影响,他在艺术中追求“内在需要”的表现。不过,与其同伴相比,他似乎保持了一种严谨、冷静而克制的风格。其作品表现的多是悲剧性主题。病人、小丑、孤寂者等饱受磨难的形象,使他的画面充满痛苦、悲哀和不安。他使用方的或带角的形状造型,这种几何形状似乎是受立体派的影响。不过与立体派不同的是,他不是出于结构的需要,而是为了传达某种强烈的感情,并揭示出人物复杂的心理。他笔下的人物形象看上去憔悴而郁闷,仿佛因长期生活的重压或痛苦的折磨而陷人了某种绝望的无以自拔的境地。粗放的线条、沉闷的色彩则强化了其作品的表现力。

  《桌边的两个男人》是赫克尔作于1912年的一件代表作,描绘了两个男子正在桌旁交谈的戏剧化场景。在这个压缩的室内空间里,右边的男子身体前倾正说着什么,而左边的男子双眉紧蹙,满面愁容,显然正承受着某种折磨。这种心事重重、面色憔悴的人物形象正是赫克尔许多作品中的典型形象,它使我们想起诸如《两姐弟》之类的画中的那些人物形象。画中背景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基督蒙难图,似乎向我们暗示了该画的悲剧性主题。画中的人物神态及背景气氛,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俄国作家妥斯托耶夫斯基的小说《卡拉马卓夫兄弟》,可以说,这幅画几乎是这篇小说的文学插图。

  1920年后,赫克尔转向了风景画。其艺术语言的震撼力虽然有所减弱,但风景中的那些结晶色块散发出相当迷人的魅力。几何状轮廓线勾勒出简约的景物和裸女。颜色虽然是自然主义的,但却进行过夸张,显示出非同寻常的效果。与其伙伴一样,1937年,他的艺术亦被纳粹指责为“颓废”,其七百多幅作品被没收充公。在此困境下,他被迫移居奥地利的卡林西卡。二战后,他任教于西德卡尔斯鲁厄美术学院。1963年在墨尼黑、柏林和斯图加特举行了作品回顾展。


《戴单眼镜的自画像》,施密特一罗特卢夫作,1910年,布面油画,84.1x76.2厘米,柏林国家美术馆藏。
  在桥社创始者中,施密特一罗特卢夫(Karl Schmidt—Rottluff,1884—1976)是最年轻的一位。他于1884年生于罗特卢夫,早年曾就读于德累斯顿理工学院。他在德累斯顿结识了桥社的成员,并与他们一道组成这个小小的艺术家社团,该社团成为德国表现主义的先驱。在桥社的绘画中,他的作品代表一种粗野奔放的表现主义风格。他在绘画上曾受到蒙克、凡高等人作品的影响,并且,还从黑人艺术及立体派艺术中得到启发,从而形成自己大胆粗放的风格。他的那些近似版画风格的油画,构图奇巧,造型简洁,色彩浓重而明快,用笔随意而粗放,他对于色彩的大胆运用,主要是受诺尔德的影响,早在1906年他就和诺尔德一起作过画。在他的画面上,深红、黄褐、深绿等颜色常常并置在一块,以各自强烈的浓度与明度而相互衬托和碰撞,在不和谐的冲突中产生生气勃勃的画面效果。在桥社画家中他的色彩在强度上仅次于诺尔德。他曾在1914年声称: “我并没有什么特定的计划,我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抓住自己的所见所闻,并力求以最完美的方式表现它们。我同样知道,除了艺术,任何思维和语言都无法使我接近这些东西。”确实,他以色彩和线条在画布上真实地展示了人的精神面貌和心理特质,揭示了人际间错综复杂的微妙关系,甚至给自然也赋予了独特的个性。

  施密特一罗特卢夫1910年所作的《戴单眼镜的自画像》,充分反映了其粗放简洁的绘画风格。画家在画中身着高翻领绿色毛衫,留着胡子,戴着单眼镜,一副傲慢自得的气派。由此我们可看出这位表现主义画家的个性特质。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幅画也如实反映了桥派画家的性格特征。在这个画面上,人物被安排在一个抽象的背景上,紫色的帘子向两边展开,在画的中央留下一个黄色的“洞口”。画中的色彩浓重而明快。不同的颜色并置在一起,在强烈的对比中互相激荡、冲突,产生不和谐之感。画中粗糙的笔触,不仅反映出表现主义那种激越的情绪,而且显示出对于一切程式化的传统绘画规范的有意否定。虽然施密特一罗特卢夫并非一个抽象画家,但在桥派画家中,他也许是在抽象结构的追求方面走得最远的一位,这在其后来的一些作品上(如《月儿初升》等),反映得尤为明显。



《有树干的风景》,康定斯基作,1909年,油画,72.3x97.5厘米,杜塞尔多夫美术馆藏。
1911年,康定斯基等人脱离慕尼黑新艺术家协会,而成立青骑士社。“青骑士”一词,产生于这年初冬康定斯基与马尔克的一次闲谈。康定斯基曾在其《自传》中回忆道:“我们都喜欢蓝色。马尔克喜欢马,骑士则是我的主题。我们两个很自然地说出‘青骑士’的名称”。在青骑土社中,康定斯基是最核心的人物。他是一位学识渊博的艺术家,早年曾在莫斯科大学攻读法学和政治学,曾受聘为俄国一所大学的法律教授,也从事过业余的人种志研究。他精通音乐,还系统钻研过西方现代哲学,尤其信奉通神学和通灵术……。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位貌似斯文冷静而性格内向的俄国人,竟象凡高一样,内心总是燃烧着炽热的感情之火。这位极度敏感的艺术家,能在那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五颜六色之中,看见音乐的节奏与旋律。这使人油然想到诗人兰波——兰波能在字母A中想象出黑色的苍蝇。

  康定斯基曾总结出一整套的有关抽象主义艺术的理论,主要包括两个方面:其一,艺术不是客观自然的摹仿,而是内在精神的表现;其二,艺术表现应是抽象的,而具象的图像有碍于精神的表现。

  康定斯基指出,艺术是属于精神的,必须全力为这个领域服务。不过其“精神”的定义较为模糊,有时被说成“内在情感”;有时则称作“内在需要”、“内心生活”等。从精神出发,他认为艺术不应仅仅是自然外观的显现,而必须具有精神的价值。他指出:艺术家“必须观察自己的精神活动并聆听内在需要的呼声……。内在需要所要求的一切技法都是神圣的,而来自内在需要以外的一切技法都是可鄙的。”(康定斯基著《论艺术的精神》,查立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45页)。

  康定斯基所说的“内在需要”,想必是指艺术家所体验的表达精神的冲动。他说“内在需要”由三个因素组成:1.每个作为创作者的艺术家心中都拥有需要表现的东西(这是个性的因素);2.每个作为时代之子的艺术家都必须去表现他时代的精神(这是风格因素);3.每个作为艺术的仆人的艺术家必须为艺术事业作出贡献(这是纯艺术的因素,它永远存在于一切时代和一切国家之中)。康定斯基认为,在这三个因素之中,最重要的是第三个因素,他说:“只有最完善的艺术的要素将永世长存”,“第三要素在作品中占优势的人,正是伟大的艺术家”。

  在康定斯基看来,艺术与自然是两个独立的“王国”,各有不同的原则和目标。艺术应独立于自然而存在。一件艺术品的成功与失败,最终取决于其“艺术的”及“审美的”价值,而不取决于它是否与外在世界相似。正因为此,他的画最终走向了抽象。

  康定斯基的绘画,在1910年转为彻底抽象之前,主要趋于野兽主义的风格。他1896年从莫斯科来到慕尼黑之后,便全身心投入前卫艺术运动中去。他曾在巴黎渡过数月,在那里接触到印象主义、象征主义、野兽派及立体派的绘画。这对于他日后抽象绘画的形成与演化提供了必要的启示。他认识到色彩在绘画构成要素中占有首要地位。他发现高更和凡高的画尤其将色彩的表现放在首位;在这两位画家那里,把草地画成红色,要比将房子或人体变形容易得多。他还领悟到,色彩与线条具有象征性的意义。他也许对修拉在此方面的观点有过专门的研究。事实上,修拉的有关绘画不同要素(色彩、线条、调子、构图、节奏等)的理论,几乎预示着某种抽象艺术。因而,康定斯基在他早期的绘画中,特别强调色彩的表现力。他以浓重而明亮的色彩来表现自然风光,表现俄罗斯的民间故事,抒发其浪漫、诗意的情怀。他作于1909年的油画《有树干的风景》,便是其早期的代表作。

  画面呈现了一个浓烈而富于对比的色彩组合。那横贯画面的条状色块,与垂直的树干呈十字形交叉,远景的栋栋房舍,色点斑斑,有如乐曲中跳动的音符。可以看出,画家在这里对于景物的描绘并不十分在意,而似乎更关注于画面本身的表现力,关注于那色彩、块面、线条的组构秩序。画面简约而富于装饰性的图像,以及那种平涂勾线的造型语言,使人想到高更和野兽派的画风。康定斯基对于绘画的精神性及音乐性的强调与重视,在这里得到充分的体现。


《第一幅水彩抽象画》,康定斯基作,1910年,水彩、墨水、铅笔、纸版,49.6x64.8厘米,妮娜·康定斯基藏。
康定斯基1910年所作的这幅抽象的水彩画作品,通常被视为抽象绘画诞生的标志。

  其实,康定斯基对于抽象绘画的思考,已有相当长的时间,早在1895年莫斯科举办的那次印象派画展上,他的脑子里便已经萌生了有关抽象绘画的念头。当时,法国画家莫奈所作的一幅题为《干草堆》的油画,使前来观展的康定斯基极为震惊。他曾在其《自传》中叙述了他当时的反应:

  “我突然第一次看到一幅绘画,它的标题写着《干草堆》,然而我却无法辨认出那是干草堆……我感到这幅画所描绘的客观物象是不存在的。但是我怀着谅讶和复杂的心情注意到:这幅画不但紧紧地抓住了你,而且给你一种不可磨灭的印象。这种色彩经过调合而产生的不可预料的力量使我百思不得其解。绘画竟然有这样一种神奇的力量和光辉。不知不觉地我开始怀疑客观对象是否应该成为绘画所必不可少的因素。”

  如果说,这次的经历与感受,使康定斯基对“客观对象是否应该成为绘画所必不可少的因素”的问题,产生了最早的疑问,那么,他在1908年某日无意中被他自己的一幅作品所打动的经历,则使他最终坚定地站到了彻底否定绘画的再现性因素的立场之上。他在其《自传》中写道:

  “一天,暮色降临,我画完一幅写生后,带着画箱回到家里,突然我看见房间里有一幅难以描述的美丽图画,这幅画充满着一种内在的光芒。起初我有些迟疑,随后我疾速地朝这幅神秘的画走去。除了色彩和形式以外,别的我什么也没有看见,而它的内容则是无法理解的。但我还是立刻明白过来了,这是一幅我自己的画,它歪斜地靠在墙边上。第二天我试图在日光下重新获得昨天的那种效果,但是没有完全成功。因为我花了很多时间去辨认画中的内容,而那种朦胧的美妙之感却已不复存在了。我豁然地明白了:是客观物象损毁了我的画。”

  康定斯基这里所说的“是客观物象损毁了我的画”,意思是说,画中具体的物象,将观者的目光引向辨认现实事物的歧途,干扰了对“内在精神”的呼唤与感悟,也干扰了对绘画本身的观照,从而使绘画陷入功利主义的泥潭。于是,抽象主义的艺术观念在康定斯基那里最终彻底地形成。他指出,对于绘画来说,抽象的形式是最具表现性的形式,“形式愈抽象,它的感染力就愈清晰和愈直接”。因而,他开始在画中寻求非具象的表现。他先是用水彩和钢笔素描作尝试,把内心涌现的意象表现在画中。这幅作于1910年的水彩画,便是他在这种实验过程中画出的。在现代艺术史上,这件作品被视为最早的一幅抽象绘画作品。这幅水彩画,以稀薄的乳黄色涂底,轻灵的笔触勾画出不规则的色彩与形态,向人们展现了一个陌生而神秘的世界。


《构图4号》,康定斯基作,1911年,布面油画,95x128厘米,伦敦,泰特画廊藏。
1910—1914年,是康定斯基绘画发展中的所谓“戏剧性时期”。这一阶段他的作品,寻求以抽象的语言表现情感及内在精神。这些被归为“抒情的抽象”风格的作品,大多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辨的形象的。这些画中,往往隐约地显现着某种俄罗斯民间传说的图像,反映出画家对其故乡童话所保持的痴迷与神往。不过这些画中的图像并不清晰易辨。它们往往只是以某种极简单的线条或色块暗示出来;色块常常涂在轮廓线外,与轮廓不相一致。在这里,线条、块面及色彩本身,显然要比所描绘的故事重要得多。因而,这些图像往往被飞舞跳跃的形状及饱满绚丽的色彩所淹没。作于1911年的油画《构图4号》,便是康定斯基这种半抽象的抒情画风的代表作。画中所有形态均有可辩的来源。此画描绘的主题是在山野中撕杀的俄罗斯骑士(康定斯基总是醉心于画这种充满梦幻色彩的童话)。在这幅趋于抽象的画上,我们仍可隐约地辨认出一些形态来:画面中央是战作一团的持矛骑士;右边是戴红帽子的持矛者;背景上有一个城堡;空中飞鸟成群;阳光透过细雨化成一道彩虹……。

  画家在这里进行了有意味的形式处理。他有意地隐去那条作为风景画中主线的地平线;山的形态使他能够将地平线分解成道道斜的线。这对整个画面空间产生直接的影响——不仅使那客观、沉静、分出天与地的地平线在这里消失,而且,还使画上有了一个象立体派绘画一样完整的绘画性空间结构。

  线条和色彩成为画中独立的要素。线条的断续形成了张力,产生贯穿全画而相互作用和联系的节奏。色彩独立地表现形状,作为平面而游离于一个不确定的空间,与那描述性的内容相分离。画中的物象不再是被某种外在光源所照亮:光完全来自于色彩本身。

  康定斯基的传记作者格罗曼在谈到他该阶段的作品时,曾以哲人的口吻说道:“康定斯基所见的世界,是一个力的宇宙,摆脱了感官印象的桎梏,从外物及其实质上分离开来,并依其周围的造型而获得经验。”(何政广主编《康定斯基》,河北教育出版社,第104页)。在康定斯基这种半抽象的绘画里,所有形态都高度变形。客观的物象几乎消失在那些颤动的形体和耀眼的色块中。故事及风情的描述,在这里几乎可有可无。然而整个画面却充满韵律。那丰富而生动的画面结构,显示出画家对于内在情感及某种宇宙精神的追求。


《即兴二十八号),康定斯基作,1912年,布面油画,111.4x162.1厘米,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藏。
康定斯基的许多画,都被冠以音乐的标题,如“即兴”、“抒情”,等等。仅以“即兴”为题的作品就有三十五幅之多,都被一一地编号。这些作品,起初还较为写实,到后来,则愈加变得简约和抽象。最终在画中仅留有几根主要线条,而客观内容的描述则被全然地抛弃。康定斯基认为,绘画与音乐具有相通性。他常常把绘画用音乐的术语来描述。他曾形象地用乐曲的弹奏来比喻画家的创作:“色彩好比琴键,眼睛好比音锤,心灵仿佛绷紧着弦的钢琴,艺术家就是弹琴的手,它有意按动着各个琴键,以激起心灵的和谐的震动。”康定斯基对音乐有着敏锐的感受力。他曾经将他自己早年的一幅描绘莫斯科暮色的画,用诗一般的语言形容成交响乐:

  “太阳将整个莫斯科融为一体,它象一支狂欢的大号,使人整个身心、灵魂为之震颤。……它只不过是这部交响乐中使每一种色彩达到最最强烈程度的最后一个音符而已,不过它确实迫使莫斯科象一支庞大的交响乐队,重复地奏出最强的音节。粉红色、淡紫色、黄色、白色、蓝色、淡黄绿色、火红的房屋和教堂——每一种色彩都是一首独立的歌——令人心醉的绿草、低声喃喃的树木和白雪,都随同成千个声音在歌唱,光秃秃的树枝奏出小快板,克里姆林宫那红红的、坚定庄严的围墙及上方精美的白色钟塔,象一声胜利的欢呼……。”(康定斯基《自传》)

  而当他后来在剧院听着瓦格纳的歌剧《罗恩格林》的时候,那乐曲的旋律,则又转化成这幅莫斯科暮色的画面上飞动的线条和璀璨的色彩:

  “对我来说,《罗恩格林》似乎是这个莫斯科的充分体现。小提琴,深沉的低音调,尤其是管弦乐器,那时在我看来都形象地层现了黄昏时分的冲突。我用心灵之眼去体会这色彩,粗野的、几乎着了魔似的线条在我的眼前飞舞。”(康定斯基《自传》)

  正是他的这种对音乐的敏感,使他总是把绘画和音乐相提并论。他认为,画家其实做着与音乐家同样的事情,他们都追求表现“内在精神”,所不同的只是前者用的是视觉的语言,而后者则是用听觉的语言。他把绘画当作由各种视觉要素所构成的交响乐,称其为“色彩的大合唱”。他说:“绘画是不同世界雷鸣般的碰撞……。每一件作品的创造恰似宇宙的创造一样——通过各种乐器浑然一体的喧嚣所形成的有如洪水爆发的那种巨大声响,来创造一支交响乐,创造一支天球的音乐。”(康定斯基《自传》)

  从某种程度上说,康定斯基抽象主义艺术观的产生,也正是由于受到音乐的启示。在他看来,音乐一直是一门旨在表现艺术家的灵魂和创造音乐的独立生命的艺术,它不需要复制自然,也不受自然的约束。而绘画,作为一门寻求表现画家的内在精神与灵魂,寻求表现艺术的内在意蕴(色彩与形式生命)的艺术,也不应该受自然表象的约束。他说:“一个画家如果不满意于再现(无论艺术性如何),而渴望表达内心生活的话,他不会不羡慕在今天的艺术里最无物质性的音乐在完成其目的时所具有的轻松感。他自然地要将音乐的方法用于自己的艺术。结果便产生了绘画的韵律、数学的与抽象的结构、色彩的复调,赋于色彩以运动的现代愿望。”(康定斯基《论艺术的精神》)


《蓝马》,马尔克作,1911年,布上油画,103.5x180厘米,沃克尔艺术中心藏。
德国表现主义艺术家弗朗兹·马尔克(FranzMare,1880—1916)是青骑士社的创始人之一。他是墨尼黑的画家之子,1900年进入墨尼黑美术学院求学,开始了其艺术生涯。和许多表现主义艺术家一样,其艺术受到印象派和凡高的影响,不过更重要的影响来自麦克、康定斯基和德劳内。1909年,马尔克与麦克相识并结为好友,麦克画面上生动绚丽的色彩使马尔克深受启发。1910—1911年,马尔克与康定斯基共同编辑《青骑士年鉴》,筹划并参加青骑士艺术展,成为青骑士社的重要人物之一,其画风逐渐由早期的落寂忧郁而变得生气勃勃、富有表现力。象康定斯基那样,他努力寻求人与自然在精神上的和谐,并借动物这一题材表达他对事物精神实质的理解。此后,在德劳内奥费主义及意大利未来主义的影响下,其艺术的抽象倾向日益明显起来,色彩斑斓的形状和色块在画面上相互挤压碰撞,传达出某种原始和神秘的意味。遗憾的是,他对抽象表现主义的探索尚未充分展开,便于1916年3月4日在凡尔登战役中阵亡。

  马尔克认为艺术不应该停留在对事物外貌的摹写上,而应该深入内部,努力揭示隐藏在纷繁复杂的世界内部的客观精神实质。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即艺术应当表现“人们眼睛所见到的背后的东西,是抽象的精神。”马尔克引人注目的重要作品是以动物为题材的。他认为:“那属于动物生命的纯洁的感觉激起了存在于我的那些善良的东西。”马、鹿、虎、狍子……这些动物代表了大自然的生命和活力,象征着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它们的存在可以使得世界更为平和融洽。1911年,马尔克的重要作品《蓝马》问世。在这件作品中,他以鲜艳明确的色彩和起伏有致的曲线营造出一个宁静感人的动物世界。我们看到,以大片蓝色构成的三匹马占据了画面的绝大部分空间,它们低着头,闭着眼,从温暖绚丽的背景中突起,安祥而温和地吸引着观众的视线。马的轮廊线是曲折委婉的,它们与弧形的山丘、飘移的云彩及植物的枝枝叶叶融为一体,创造出某种引人人胜的形体节奏。画面的色彩明丽灿烂,大面积的蓝色在红、黄、绿的簇拥下显得高贵沉静而又生气勃勃。在这里,“形”固然还客观存在着,但又在大胆恣意的颜色和平面性的涂绘中被弱化了,熟悉的形象悄悄隐去身形,湮没在色彩组构的无拘无束的空间里。马尔克的色彩具有特别的象征意义,他认为蓝色传达了男性的气概,坚强而充满活力;黄色意味着女性的气质,宁静温和性感;绿色表示这二者间的协调一致;而红色则是沉重和暴力的象征。这四种颜色在《蓝马》中有机地分布着,折射出他对世界精神实质的某种感悟和理解。

  曾有人这样说,马尔克“带着牛羊和几本好书生活在高山牧场上。”他籍各种动物,尤其是马和鹿创造出许多生动明快、不受约束的动人画面。在《蓝马》中,动物被自然同化,与自然相融,成为相依相伴的整体。而《马厩》(1913—14)中,动物则被肢解成五光十色的块面,发射出眩目的灿烂光辉。这种半透明的结晶体显示出马尔克对抽象的探索。他的晚期作品,如《战争的形式》(1914),则完全展示了形与形、色与色之间的相互抗衡,及由这种抗衡而产生的异乎寻常的张力。这时他几乎已走向了完全的抽象表现主义。马尔克的艺术观,一如他在青骑士年鉴第二版前言中所宣称的:“我们深切爱好这样的艺术表现:这样的艺术表现自生自长,不依赖于习俗的扶持。当我们在因袭的表壳之中看到一条裂缝,我们就予以注意,因为我们希望底下的一股力量,有一天会显露出来。”(赫伯特·里德著,刘萍君等译:《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132页。)


《动物园》,麦克作,1912年,油画,129.9x230.5厘米,德国多特蒙特 奥斯特瓦尔德博物馆藏。
虽然奥古斯特·麦克(August Maeke, 1887—1914)与康定斯基、马尔克交往密切,人们也习惯于将他看作青骑士社的组织者之一,但事实上,麦克的艺术与他们的艺术绝不是一回事。麦克并不追求“精神世界”的表现,也未在抽象化道路上走远。他的艺术总体上看来是自然而具象的。在麦克画中,赏物的少妇、散步的绅士、天真可爱的儿童、各种各样的动物,都保持了具象沉静的、一眼可辨的形。这些形与明亮丰富的颜色在画上共同组构出和谐、欢乐的韵律。麦克在色彩上的造诣曾对马尔克产生过较大的影响。他重视画面色彩的力量,所使用的颜色色域宽广,既纯又亮,闪耀着诱人的光彩。这可能与其早期师从于德国印象主义画家柯林思时所打下的基础有关。其独特的艺术风格是在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的共同影响下形成的。立体派启发他的形变得简洁概括,野兽派帮助他更好地表现生活,再加上印象派的色彩基础,足以使他有能力把画面布置得亮丽、高雅且富有音乐性。

  三联画《动物园》是麦克作于1912年的一件代表作品。画面前景描绘了一些动物及专注地观看动物的妇女和儿童,背景则安排了几位绅士正在园里漫步或参观。人、动物、树木、房屋经过了某些抽象化处理,但总体上仍保持了自然主义的风格。颜色以明亮的白、黄为主,间以深色和纯度很高的红、蓝色,看上去丰富绚丽,如同水彩画一般呈现出半透明的光泽。温暖明朗的色调传达了悠闲、欢乐的情绪,人、动物、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宛如一个世外桃源。遗憾的是,麦克的艺术才华尚未充分发挥,便于1914年在一战中阵亡,年仅27岁。

  保罗·克利(Paul Klee,1879-1940)出生于瑞士,但其一生主要是在德国度过的。作为音乐教室的儿子,他从小受到过良好的音乐教育,不过最终他走上的却是美术这条道路。曾经拉小提琴的双手创造出了极具个性、充满幻想的艺术世界,这成就使他无可非议地跻身于最杰出的现代主义艺术家之列。

  克利早年曾在尼尔艺校求学,并曾师从于墨尼黑艺术学院的斯塔克。1911年,他与康定斯基、马尔克、麦克等人相识,并参加青骑土社的有关活动。1914年前后,他与麦克结伴去了突尼斯和非洲,这一旅行使其艺术发生了某种重要变化,渐渐地,他找到了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和视角。应该说,克利所接触到的艺术影响源是相当复杂的,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雷东、思索尔、德劳内、毕加索、卢梭……。在这些纷繁复杂的影响面前,他保持了冷静。审慎的思考和细致的探究对其独树一帜的风格的形成有重要作用。克利认为,在艺术中“直觉是决不可能被替代的。”他对凭直觉自主描绘的儿童艺术很感兴趣。儿童特有的符号创造能力、形状变化能力,尤其是无拘无束、天真率直的特性令他颇有启发。有时他也试着象孩子画画那样,由着笔在画布上信马由缰地自由涂绘,获得某种直觉形象,再对之加以有意识的改进,从而得到他所需要的东西。他的作品看似天真稚拙,实际上却是深刻而独特的。形是克利作品充满魔力的重要方面。他用点、线、面组构出各种象征性符号般的形状,这些形状在画面上自由自在地延伸变化,又出乎意料地碰撞在一起,激荡出某种不可思议的震颤力。有些形象非常可爱,游弋的鱼、怪物的面孔、红色的气球……仿佛出自孩童之手。有些形象则与显微镜下的浮游生物、微生物等有着高相关,它们排列、组合、变化、重复,展示着艺术家的奇思妙想。颜色是克利作品充满魔力的另一个方面,它们与形如此紧密地融为一体。有时,暗底衬托出鲜明响亮的红黄色;有时则是颜色样片般的渐变与叠加;有时,色块与色线进行着小范围内的分割与争斗;有时,在棋盘似的网格中,在最亮和最暗的两极间,色彩和色度被非常娴熟地推进和后退……克利那些令人心动的画面常常会让我们不由自主地想起音乐,确实,深厚的音乐素养令他很自然地把某些音乐的形式借用到了绘画中。节奏、韵律、渐变、重复、展开,这些与音乐相符的性质在其画中反复出现,带给观者难以言喻的美感和极具丰富的形式。克利认为,艺术应该关注“已经创造了和正在创造着世界的那种力量”,认为“以前我们惯于表现地球上看得见的东西,不是我们喜欢看的东西,就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东西。今天我们揭示可见的东西后面的实在,这样来表示一个信念:可见的世界只是宇宙中一个孤立的例子,还有许许多多别的潜在的实在……。”(罗伯特·休斯著,刘萍君等译:《新艺术的震撼》,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269页。)这在某种程度上阐释了克利的艺术探索,也让我们能对他那隐含在稚拙下的深刻和精辟有所了解和领悟。威尔奈·哈弗特芒先生曾这样评价,“他是一个有新感受的原始人。”


《喜歌剧“航海者”中的战斗场面》,克利作,1923年,有色纸、水彩和油画线描,38x51厘米,瑞士,私人收藏。

克利对剧院演出很有兴趣,在魏玛包豪斯学院任教期间,他几乎每天都到剧院听歌剧。如此强的吸引力不仅来自于音乐,更来自于歌剧本身那充满矛盾和对比的抽象性、独立性。这期间,克利创作了众多的剧院系列作品,作于1923年的《喜歌剧“航海者”中的战斗场面》正是其中的一幅。这幅画实际上是对原作的一种嘲讽和挖苦。它描绘了站在小船上的人物与三个鱼怪搏斗的场景。我们看到,头戴羽毛头盔、身着短衣短裤、脚穿红色袜子的男高音被描绘得稚拙可笑。他的四肢如棍子般生硬,且被夸张加长。手执长矛的模样让人想起木偶人物。而三个鱼怪大张着嘴巴,看上去更为滑稽。画家在人物、小船、鱼怪这些形体轮廊内又进行了分割,形成各种富有装饰意味的几何形。这幅画的形十分天真,如同出自稚童之手,但颜色却不同凡响,十分老练。橙色、紫色、红色、褐色、浅百合色微妙地结合在一起,优雅而和谐。方格状的舞台作为背景又被分割成两个色域,一部分为蓝色的逐渐推进,另一部分为黑褐色的逐渐后退,这种渐变产生出某种奇妙的空间振荡和韵律,一如高音与低音的音域对比及它们的奇妙振响。从这幅画上,我们可以看出克利作品的一个重要特点:孩提般幼稚的线描与老练优雅的光色空间的结合。它们是一对矛盾体,在画面上碰撞、冲突,产生某种神秘和新异;它们又被结合得如此巧妙,带给观众整体和谐的视觉体验。


《高尚的园丁》,克利作,1939年,布上蛋彩和油画,95x70厘米,伯尔尼,私人收藏。
  由于纳粹的指控和驱逐,克利于1933年离开德,国至瑞士定居。1935年广克利大型作品展”在伯尔h尼及巴塞尔举办。1937,年,他保存在德国的102l件作品受到纳粹查封,其I中17件作品被陈例在墨[尼黑的“颓废艺术展”上。[1938年,在巴黎和纽约举l办了“克利作品展”。自[1935年以来,由于疾病的侵扰,其健康大为受损,1940年,病情危及心脏,导致了他的离世。在这期间,尽管身体在衰退,有时甚至只能病卧在家,但他仍以超人的精神继续创作,在艺术上达到了无可否认的成熟精妙。他的晚期作品往往简练而隽永,展示出艺术家炉火纯青的技法和深刻的象征性。《高尚的园丁》正是这一时期风格的代表之作。画面以鲜艳的色块相互渗透晕染,形成一个亮丽的平面色场。以此为背景,简约的黑色线条自由大胆地勾画着,形成一个个令人费解的图案和符号。迷宫一样的结构,充满着象征的意味和神秘的幻想。

  有人这样说,“莫扎特留给我们一个音乐的世界,这个音乐世界甚至可以打动那些不能领悟音乐世界与象征世界关联的人。克利留给我们一个绘画的世界,这个绘画世界甚至对于那些不能理解其渗透到绝对的洞察力的人来说也是存在的。”(维尔·格罗曼著,赵力等译:《克利》,湖南美术出版社,第232页。)留存于世的那些数量庞大的艺术品,诱导我们一步步走进克利的世界:这个世界充满幻想,它天真美妙,又意味深长。





《共和党的自动装置》,格罗斯作,1920年,水彩,60x47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乔治·格罗斯(Georg Gmsz,1893—1959)是新客观社的代表人物。他出生于柏林,曾在德累斯顿美术学院及柏林皇家工艺美术学惋求学。他是柏林最早参加达达运动的人之一,受到过立体主义、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的影响。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参战士兵及战后德国混乱社会的亲历者,其艺术具有鲜明的政治性,往往矛头直接指向社会阴暗面。他用简约的线条和夸张的形象对独裁、腐败、战争等问题作了直接揭露和无情嘲讽,画风冷酷、尖锐,具有挑衅性。

  《共和党的自动装置》是格罗斯政治讽刺画的代表作品,嘲弄了魏玛共和国标榜的大言不惭的所谓“民主政治”。画面前景描绘了两个可笑的机器人,它们没有面目、脑袋空空、缺胳膊断腿,却一本正经。左边那个戴帽子、打领带的断腿者正在摇一面德国旗子,而右边那个结领结、佩铁十字勋章者腋下有个奇怪的齿轮装置,这个装置可能是让其头壳发出声音的控制中心。它们行走在机械般的都市街道上,按事先所得的授意忠实地投票选举。

  格罗斯尖刻辛辣的讽刺艺术在德国引起强烈反响,也令他常常与当局处于对立冲突的状态。纳粹上台后,他被迫于1933年逃离德国,来到纽约。鲁迅先生曾将格罗兹与珂勒惠支并列,称格罗兹的作品“漫画而又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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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速度之美的展现——未来主义绘画
  未来主义(Futurism)首先是一场文学运动,它最初由意大利诗人马里内蒂(Filippo Tommaso Marinetti,1878—1944)一手炮制。在1909年2月20日的《费加罗日报》上,马里内蒂以浮夸煽情的文辞推出了“未来主义宣言”,号召扫荡一切传统艺术、创建能与机器时代的生活节奏相合拍的全新艺术形式。未来主义自此诞生,并迅速由文学界蔓延渗透至美术、音乐、戏剧、电影、摄影等各个领域。在一连串形形色色的宣言、声明的强力扶持下,它一度声势喧赫、影响深广。

  未来主义热情讴歌的是现代机器、科技甚至战争和暴力。他们迷恋运动和速度,要求“摧毁所有的博物馆、图书馆和科学院”,割断历史以白手起家,创造全新的艺术。在他们看来,“这个世界由于一种新的美感变得更加光辉壮丽了,这种美是速度的美。……如机关枪一样风驰电掣的汽车,比带翅膀的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像更美。”(1909年,未来主义宣言)如何把这种文字描述的画面展示在画布上,使之成为一种真正的视觉形式——绘画呢?这是聚集在马里内蒂周围的那些画家们所努力探寻的。未来主义画派的中坚力量是五位意大利人:波丘尼、卡拉、巴拉、塞韦里尼、鲁索罗。1910年2月11日,《未来主义画家宣言》发表,并于3月3日在都灵的一家剧院公开宣布。4月11日,《未来主义绘画技法宣言》再度出炉。这五位画家都在宣言上签了名,展示他们跃跃欲试的抱负。1912年2月,在巴黎颇有名气的伯恩海姆——让画廊举办了首次未来主义画展,这意味着未来主义画派正式确立。随后,在伦敦、柏林、布鲁塞尔、维也纳、芝加哥、阿姆斯特丹、海牙、墨尼黑等地相继举办了多次未来派画展。如此,未来派逐渐走出国门而成为世界现代主义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

  未来主义绘画致力表现的是“现代生活的漩涡——一种钢铁的、狂热的、骄傲的、疾驰的生活。”(1910年,未来主义绘画宣言)画家们努力在画布上阐释运动、速度和变化过程。空间不再存在,物体从不静止,它们永不停歇地运动并相互穿插,一如那些画家们所描述的,“我们的身体穿透我们所坐的沙发,沙发也穿透我们的身体。”在把理论变为实践的过程中,未来主义深受新印象主义和立体主义的影响。它借鉴了新印象派的点彩技术,其色彩大多比较强烈,如被棱镜分解过一般呈现出某种特别的闪烁波动。它也借鉴了许多立体主义的形式语言,并与立体主义一样,致力于传达现代工业社会的审美观念。然而它们之间的不同也是显而易见的:立体主义是一种静止的几何构成,它通过分解重构展示机械的静态美,而未来主义追求运动和变化,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五光十色的场景诉说了艺术家对工业文明的狂热和激情。1914年爆发的战争意味着未来主义画派的解体。随着画派的重要人物波丘尼于1916年意外死亡,这个集团便再无可能重新组织起来。但其影响并未随之而逝。

  未来主义理论其实非常庞杂,它扎根于伯格森和尼采的哲学思想,扎根于无政府主义气氛中,并与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和流行的虚无主义思潮密切相关。在政治上,它遗憾地被法西斯势力所用,成为意大利法西斯主义的附庸。从绘画上看,未来主义没有统一的风貌,也没有太多的创造,甚至从时间上看也仅仅是昙花一现,但这一切并不能抹煞它的重要意义。如里德所说,就整个而言,“它对现代运动的贡献是重要的和有决定性作用的。……它们的真正的重要意义却在于:它们促进了大家对我们时代的典型事物的一种新的感受,如对机械的感受;促进了大家对现代人最切身的事物的感受,如对速度的感受。”(赫伯特·里德著,刘萍君等译:《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60页。)他们的一些艺术主张,如反对“一切模仿的形式”、·提倡“一切创造的形式”,反对既定规范及“和谐”、“高雅”等传统鉴赏标准,尽管语辞过激,但不失为重要的现代意识。事实上,“正是这些观点的力量,而不是这些观点实现的程度,才使得未来派名扬整个欧洲,才使得它甚至在马里内蒂自己的才能名誉丧失殆尽以后还能成为一种建设性力量”。(约翰·拉塞尔著:《现代艺术的意义》,江苏美术出版社,第157页。)


《被拴住的狗的动态》,巴拉作,1912年,布上油画,88.9x115.6厘米,纽约现代艺术馆藏。
贾科莫·巴拉(Ciacomo Balla,1871—1958)是意大利油画家、雕刻家和工艺设计师,未来画派的重要人物。他生于都灵,曾求学于都灵阿尔贝蒂诺学院。在其艺术生涯中,1900年的巴黎之行是重要一页。在那儿,他被新印象主义所感动,对光和色产生极大兴趣。回到罗马以后,他成为意大利新印象主义的领导式人物,收波丘尼和塞韦里尼为弟子,向他们传授点彩技法。后在学生的影响下,他走进了未来主义的圈子,一变自己的学院式画风而全力进行新的绘画实验,成为未来画派的重要力量。

  巴拉倡导绘画的同时并置原则,即描绘运动物体的多个侧面,以求在绘画这种静止的形式中表达运动和速度,使视觉的各个不同方面成为“相互贯通——同时混合的过程”。这样,运动物体在空间行进过程中所留下的多个渐进轨迹被全部容纳在一个单独形体上,仿佛是一张底片多次拍摄的结果,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同时并置景象。与其他年轻的未来派画家相比,巴拉的艺术较为平和抒情,没有太多的喧嚣嘈杂之感。他更多地关心画面的节奏和光色的抽象化处理,努力把感受、运动及内心状态融为一体。

  《被拴住的狗的运态》是巴拉最有名也最有趣的一件作品,它描绘了时髦的着裙妇女牵着她的宠物小猎狗在街头行进的情景。为表达运动,艺术家把狗的腿变成了一连串腿的组合,几乎形成半圆,让我们不由自主地想起运动中的车轮。妇女的脚、裙摆及牵狗的链子也同样成为一连串的组合,留下了它们在空间行进时的连续性记忆。众多不同时间的瞬间形象被同时凝结在同一个画面上,象慢放电影,又象同一底片的连续性拍摄,这种多物体多侧面的同时并置使观众强烈地感受到艺术家为解决运动问题所作的努力,尽管这种努力的结果看起来幽默而朴实。里德曾在他的《现代绘画简史》中评价说,未来派画家对运动问题的解决方法带有几分稚气,“他们说,一匹奔驰的马不是有四条腿,而是有二十条腿,它们的运动是三角形的。于是他们画马、画狗、画人,都画成多肢体的东西,处在连续的或放射状的安排之中。”(赫伯特·里德著,刘萍君等译:《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艺术出版社,第60页)


《快速飞翔》,巴拉作,1913年,纸上水彩,58.4x83.8厘米,纽约,私人收藏。
在表达运动感和力量感的探索过程中,巴拉很快就放弃了《被拴住的狗的动态》中所采用的那种朴实的写实方法,而改用了接近于抽象主义的手法。他以形和色为基础,用带有抽象意味的符号组构画面。作于1913年的《快速飞翔》正是这样的一件作品。在这幅画中,竖线把背景分割为大大小小并不规整的矩形,鸟羽则以其整齐排列创造出锯齿状斜线。在它们的衬托下,前景中飞鸟掠过所留下的横越画面的弧线看起来更加生气勃勃,富有动感。竖线、斜线和各种曲线相互抗衡又相互依赖,鲜艳明快的红、黄、白色与沉着稳定的灰褐色相互衬托又相互对比,使作品获得了某种特别的力量感。在这里,巴拉以线、色、形的抽象因素把运动的连续性演变成为图形的装饰性,当然,这种装饰性仍以运动感为基础。

  巴拉于1913—1916年所作的一系列作品算得上是未来派的最抽象之作。从某种意义上说,巴拉已在不知不觉中跨越了未来主义而走进抽象主义领域。未来主义画派解体后,巴拉回到了其原先的学院式绘画风格。不过,直至30年代,他还常以未来主义的路子进行创作。


《美术馆里的骚动》,波丘尼作,1909年,布上油画,76x64、1厘米,米兰,私人收藏。
翁贝特·波丘尼(Umberto Boccioni,1882—1916)是意大利画家和雕塑家,未来主义画派的核心人物。他不仅是这个运动的推动者,也是这个运动的杰出理论家。他把马里内蒂的思想运用到视觉艺术领域,构思起草了1910年的《未来主义画家宣言》、《未来主义绘画技法宣言》及1912年的《未来主义雕塑家宣言》。在把理论兑为现实的努力方面,他称得上是位天才的未来主义实验者。那些别出心裁的作品,展示了他在绘画和雕塑领域所取得的独特成就。他的理论,从某种意义上说,不仅超越了那个时代,甚至超越了他自己的实验。比如,他认为可以在雕塑中使用更为广泛的材料,“玻璃、木材、硬卡纸板、钢铁、水泥、马鬃、皮革、布料、镜子、电灯等等”,这种非传统物质的使用虽未在其自己的作品中出现过,但在后来的达达主义和构成主义中变为现实。他还提出使用发动机以使某些线条或平面活动起来,这一想法由构成主义实践,至六十年代被广泛运用。如果没有1916年的意外坠马身亡,他也许能把未来主义发展得更远。

  《美术馆里的骚动》是波丘尼的第一件未来主义绘画作品。这件作品采用了俯视的角度,把美术馆里的混乱和无序充分展示在观众面前。运动和奔跑着的人们涌向大门,传达出骚动不安的气息,而放射状构图进一步强化了这种感觉。色彩是新印象主义的,这得益于他曾在巴拉画室接受的专门的新印象主义技法训练。光和色被打碎成一片小点,烘托着运动和杂乱的气氛。在这里,嘈杂和乱哄哄的刺激也许正在暗示我们,美术馆所隐喻的古典艺术受到了现代工业文明的冲击。


《城市的兴起》,波丘尼作,1910—11年,布上油彩,198.1x299.7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波丘尼往往先提出各种理论,然后再努力把理论变为视觉形象。作于1910—11年的《城市的兴起》正是其理论在绘画上的反映。在这幅画中,他追求“劳动、光线和运动的伟大综合”。画面前景是一匹巨大的红色奔马,它充满活力,扬蹄前进。在它前面,扭曲的人物如纸牌般纷纷倒下。背景是正在兴起的工业建设。在这里,象征的寓意非常明确:巨马暗指了未来主义者所迷恋的现代工业文明,它正以势不可挡之态迅猛发展,而人群则暗示了劳动的活力。画面以鲜艳的高纯度颜色、闪烁刺目的光线、强烈夸张的动态以及旋转跳跃的笔触表达了未来主义者的信条:对速度、运动、强力和工业的崇拜。波丘尼曾说,“古旧的墙壁和宫殿令我作。区。我希望新事物,富于含意的事物,强有力的事物。”这幅画正是他所希望的新事物的反映,是对沸腾的现代生活的注解。从画面渗透出的动感和节奏中,我们感受到了波丘尼的发明——“线条一力量,也就是指一切物体借以对光线和阴影作出反应,并产生出外形力量和色彩力量的能量。”(雷蒙·柯尼亚等著,徐庆平等译:《现代绘画辞典》,人民美术出版社,第30页。)


《内心状态:告别》,波丘尼作,1911年,油画,70.5x96.2厘米,纽约,私人收藏。
1911年,波丘尼创作了三联画《内心状态》,《告别》是其中的一部分。它描绘了拥挤不堪的车站场景,拥抱告别的人群和冒着烟的奔驰的火车占据了全部画面。从这幅画上,我们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到立体派给他的重要影响。也许可以说,如果没有立体派艺术的启发,他可能画不出这样一幅未来主义杰作。

  画面上,线条和色彩相互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系列重叠连续的形的组合。在被挤压的空间里,曲线和直线穿插交错,块面与块面碰撞变位,形成分散与聚合、断续与重复的节奏,整体上带给人们紧张不安的压抑感。画面的中央是几个非常规整的数字,它们被仔细地描绘在已经解体的火车车厢上,在嘈杂动乱的画面中,显示出一份意外的冷静和理智。这些数字,令我们不由自主地想起勃拉克和毕加索的那种有着文字和数字的分析立体主义作品。波丘尼曾主张使观众置身于画面中央,“经受未来主义从其母题中提取的整个周围环境的线、面、光和嘈音的急促不清的语言。”(罗伯特·休斯著,刘萍君等译:《新艺术的震撼》,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38页。”在这件作品面前,我们似乎真的感受到了这种语言的力量,声音、速度和光线借助于线条和色彩扑面而来。

  除绘画外,波丘尼的很多精力被投放在雕塑方面,他是唯一杰出的未来主义雕塑家。1914年,他自愿参加意大利国民军,投身到他和马里内蒂都鼓吹为“文明的洁身之道”的战争中。1916年,在纳罗纳的骑兵训练中,他不幸坠马身亡,年仅34岁。


塔巴林舞场有动态的象形文字》,塞维里尼作,1912年,布上油画,衣饰金属片,161.6x156.2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吉诺·塞弗里尼(Gino Severini,1883—1966)曾与波丘尼一道在巴拉画室学习,后来从事过古画临摹工作。1906年,他迁居巴黎,与许多现代艺术名流如布拉克、毕加索、杜菲等人交往。塞韦里尼的未来主义观点,除了体现在1910年他签了名的未来主义画家宣言及技法宣言里外,还体现在他发表于1913年的自己的那份宣言里。在这一宣言中,他强调“客观物体不复存在”,号召在艺术上摧毁“物质统一”观念。他的作品,不仅受到他的未来派同行的启迪,更受到立体派的影响。1915年以后,他转向了立体主义。也许可以说,他与立体主义关系更加密切。

  《塔巴林舞场有动态的象形文字》是塞维里尼作于1912年的一件代表作,该作品展示了其未来主义绘画的特点:立体主义手法及巴黎夜生活题材。我们看到,画家以立体主义的分解手法画出许多多面体,这些多面体在不断变化的曲线中跳跃,使画面充满未来主义所追求的运动感。闪烁的强烈色彩,形成富有节奏的韵律,这是对画面动感的进一步强化。一些细节,让我们想起立体主义的实践:缀在裙子上闪闪发光的金属圆片,精心描写的单词VALSE(华尔兹)、POLKA(波尔卡)、BOWLING(保龄球)。浮雕似的造型,努力拓展着画面的容量。画面中的人物,如伴唱的女郎、边歌边舞的歌女、戴单眼镜的顾客、招待员,连同食品、酒瓶及悬挂于背景的美国的、日本的、意大利的等国国旗,无一不以其动势诉说着公共娱乐的狂欢和激动。画面中还包括了某些小小的但十分写实的描绘:骑坐在一把相对巨大的剪刀上的裸体姑娘及一名阿拉伯骑士。该画以繁琐的细节表达了空间运动感,是塞维里尼具有未来主义特征的杰作。虽然看上去有些破碎和失控,但总体上仍充满某种特别的力量。

  1916年以后,未来主义的特征在塞维里尼的绘画中基本消失,他开始以立体主义风格进行创作。1921年,他出版了著作《从立体主义到古典主义》。以后他的艺术基本上随着法国的潮流而发展。


《爱国庆祝会》,卡拉作,1914年,纸板拼贴,38.7x29.8厘米,米兰,私人收藏。
  卡洛·卡拉(Carlo  Carra,1881—1966)是最早的未来画派成员之一。在最初的艺术生涯中,他接受的是装饰画训练。12岁时他就跟着一位装饰画家学艺,1900年曾为巴黎国际博览会进行装饰设计工作。1909年,他进人马里内蒂的未来主义圈子,成为未来画派中的活跃分子。他不仅在那些未来主义宣言上签名,而且提出自己的宣言。在1913年发表的这份宣言中,他谈到“整体绘画”概念,主张“有音乐、噪音和嗅觉的绘画”。因此,他的某些作品除了有未来主义所崇尚的运动和速度外,还有他自己所追求的视、听、嗅的统觉传达。立体主义给他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从结构和色调上看,他的某些画,如《同时并置,阳台上的女人》,似乎更具有立体主义的风格特点。

  《爱国庆祝会》是卡拉作于1914年的纸板拼贴画。该作品使用的材料是各种字体不同的书报、杂志、乐谱等印刷品。卡拉将它们剪裁、拼贴,并用鲜明的颜色加以组构,形成色调温暖明快且充满动感的图案。我们看到,圆弧形由中心向外围层层扩张,直线形由中心向四周径直放射,这种蔓陀罗似的结构使画面由内向外产生出某种张力。很显然,单词在这里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尽管在波丘尼或塞维里尼的作品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单词,但它们少,并且主要满足于抒情。而卡拉大量使用它们,让它们承担起造型的任务,赋予它们某种特别的魅力。对单词的这种运用其实源自马里内蒂的主张。马里内蒂曾提出用“自由单词”作诗,卡拉紧追其后,以“自由单词”组构画面,使观众在观看中产生丰富联想,引发某种难以言述的主观感受。因而这件作品又被称为《自由单词绘画》。

  卡拉在一战期间人军队服役。1916年在医院疗伤时,他与基里柯相识,后转向“形而上”绘画风格,成为意大利未来主义绘画和形而上绘画之间的桥梁。


《雾的坚固性》,鲁索罗作,1912年,布上油画,100x72.7厘米,米兰,私人收藏。
路易吉·鲁索罗(Luigi Russolo,1885—1947)是自学成才的艺术家。在未来画派的五位创立者中,他的作品可以被看作是对理论的图解。虽然不象其他画家那样有创造性,但能把未来主义观点阐释得比较清楚,让人易于理解。

  《雾的坚固性》作于1912年,是一幅带有装饰意味的画。由于浓雾笼罩,一切变得暗淡无光。太阳努力穿过雾气,把光线传送出来。于是,阳光和浓雾化为一圈圈仿佛伸手可取的光环,光环统帅着整个画面,把前景的人物变作模糊不清的阴影。蓝色色调和逶迤曲线的融合创造出有情调的音乐式韵律和动感,表达了画家对自然景象的独特视角。鲁索罗的兴趣并不全在绘画上,有段时间他沉迷于试验“噪音音乐”而完全搁下了画笔。他相信,一切声音都是音乐,假如你懂得如何去听的话。他用他捣鼓出的噪音乐器奏出音域极宽的各种声音,这种未来主义音乐试验被看作现今电子音乐的先声。鲁索罗的后期绘画风格走向写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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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走向纯抽象——俄国前卫艺术
  20世纪初期,俄国的社会和经济状况与欧洲较为接近,这使俄国对欧洲现代艺术的吸纳有了精神上的某种相通。当印象主义、后印象主义、野兽主义、立体主义、未来主义等此起彼伏的艺术运动在法国、德国、意大利等国家刚刚被理解和接受时,它们马上也在俄国艺术界得到了响应。新的观点被迅速传播,并揉人俄国艺术中。这种输入,一方面得益于《艺术世界》、《金羊毛》等前卫杂志的贡献,另外,也通过艺术家们的出国旅行。此外,富有的大收藏家史库金、莫洛佐夫收藏有几百件毕加索、马蒂斯、莫奈、塞尚、凡高、高更等人的作品,这些珍贵的藏品包含了许多诸如马蒂斯的《舞蹈》、 《音乐》这样的精品佳作,令艺术家大开眼界。面对俄罗斯的学院式写实绘画传统,年轻的前卫艺术家们有些急不可待。于是在几乎没有过渡的情况下,他们将艺术直接引向纯抽象之路。1913年3月, “靶子画展”展出了首批“辐射主义”作品,这是拉里昂诺夫及其支持者冈察洛娃在绘画的非具象性方面所作的实验。辐射主义使用平行和交错的色线在画面上表达“光的滑动所造成的超时空感觉”以及“可称为‘四维空间’的印象”。拉里昂诺夫将辐射主义看作是立体主义、野兽主义和俄耳浦斯主义的综合体。在对运动和光线的关注方面,它与未来主义也有某些联系。当然,在抽象性方面要比它们彻底得多。辐射主义存在于1911—1914年间,虽然历时短暂,但对其他的俄国前卫艺术家有重要启迪。另一位走得更远的抽象主义者是马列维奇,他所创立的仅他一人的“至上主义”绘画算得上不折不扣的纯抽象艺术。以方形、三角形、圆形等纯粹几何形和单纯黑、白色组构出的画面排除了一切再现因素,纯感觉至上,表现“纯粹的感情”和“单纯化的极限”,从而绘画被一下子推向了非具象的极端。至上主义的第一件作品是1913年的白底子上的黑方块,最后一件作品是1919年的白底子上的白方块,随后马列维奇宣称至上主义结束。马列维奇的至上主义反映了抽象主义绘画最早的理性追求,是以后以几何形为基础的抽象探索的起源。 “在该时代,它似乎徒劳无功,但却从中产生出艺术的一个全新方面,而且,直至今日仍未枯竭”。(雷蒙·柯尼亚等著,徐庆平等译: 《现代绘画词典》,人民美术出版社,第307页。)除绘画外,俄国前卫艺术还包括雕塑领域的“构成主义”,它以塔特林、加波等人为代表,将雕塑引离了传统的材料和技术,引离了模仿而走上抽象之路。

  1910—1920年的俄国是国际前卫艺术的中心。虽然人数不多,历时较短,但成果卓著。由于政治原因,到20年代初期它们逐渐消声匿迹。1922年,加波受政府派遣出国,以后再未回来。康定斯基亦离开俄国进入包豪斯。塔特林成了工业图案设计者,而马列维奇则在默默无闻中过着贫困生活。俄国前卫艺术的辉煌时刻一去不复返,它的影响随着艺术家的迁居而移至域外。


《蓝色辐射主义》,拉里昂诺夫作,布上油画,1912年,64.8x69.9厘米,巴黎,私人收藏。
米凯尔·拉里昂诺夫(Michael Larionov,1881—1964)是俄国前卫艺术的早期代表,抽象主义绘画的先驱,辐射主义的创立者。他出生于乌克兰,曾就学于莫斯科绘画雕塑建筑学校。从1889年起,他曾多次参加在莫斯科举办的画展。他早期的绘画风格属于新原始主义。1909年起,他开始探索抽象绘画,创立了辐射主义。 《玻璃》是他的第一件辐射主义作品,展示了辐射主义最初阶段的风貌,拉里昂诺夫称之为“写实主义的”辐射主义。画面充满密集的线条,虽然保留有较易辨认的形体因素,但已非常接近抽象。1913年在莫斯科举办的“靶子画展”上,他推出了第一批辐射主义作品,同时推出辐射主义宣言《光明透亮的流派》。按照拉里昂诺夫的说法, “我们创立的辐射主义绘画风格,与通过由不同物体反射来的辐射线的交叉而获得的空间形式有关,也与由艺术家分离出来的形式有关。辐射线按常规通过色彩线条再现在表面。绘画的关键在于把色彩及其浓度:有色块面的关系和表面作用的强度结合在一起。绘画呈现为一种掠过表面的效果,对它的知觉超越了时空、空间,它使人产生一种对被称做‘第四维’的感觉,即对色阶的长、宽、厚的感觉。这些都是出自对这种绘画的知觉的独有的象征,是另一种秩序。”(哈罗德·奥斯本著,阎嘉等译: 《20世纪艺术中的抽象和技巧》,四川美术出版社,第114页。)以不同方向相互穿插、纠结的色彩线条被用来表达画面主体及周围背景的反射线。这些色彩线条相互作用,产生强烈动感和新的表现力,同时瓦解所有具象的形——艺术被推向纯抽象。

  辐射主义有广泛的理论基础,立体主义、未来主义、俄耳浦斯主义,未来主义等都对其形成有重要影响。拉里昂诺夫承认,以往的任何风格可能就是创造辐射主义的起点。有趣的是,有人把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杰出画家达·芬奇视作辐射主义先驱。评论家巴尔在《立体主义与抽象主义》一书中引用达·芬奇的一段话, “空气中充满了无数辐射的直线,它们相互交叉,并且交织在一起,它显示出了任何物质的真正的基本形式。”这与辐射主义要表现“由不同物体反射的辐射线相互交叉而获得的空间形式”密切相关。也许可以说,辐射主义关注的东西,早在几百年前就已有人关注了。

  《蓝色辐射主义》是拉里昂诺夫作于1912年的辐射主义代表作品。画面上,从不同方向发射出的光线倾斜交错,相互重叠,形成富有动感的块面。轻盈奔放的笔触,给画面抹上光影流动的效果,体现了辐射主义的追求:超时空感觉和“第四维”感受。

  1914年,拉里昂诺夫和他的妻子,辐射主义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冈察洛娃赴巴黎举办纪念画展,画展由阿波利奈尔撰写序言。以后,他们几乎放弃了架上绘画,转而专注于为迪亚列夫作俄国芭蕾的舞台美术设计。虽然拉里昂诺夫对辐射主义的研究并未持续很长时间,但他是最早的抽象艺术探索者,为纯抽象艺术诞生铺平了道路。作为马列维奇的朋友、塔特林的老师,他对俄国前卫艺术的发展具有不可低估的作用。


《群猫》,冈察洛娃作,1912年,布上油画,83.8x84.4厘米,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藏。
娜塔丽娅·冈察洛娃(Nathalya Goncharova,1881—1962)是拉里昂诺夫的妻子,俄国前卫艺术的早期代表。她出生于图拉省的贵州之家,曾就学于莫斯科绘画雕塑建筑学校,从1900年开始展出作品。其画风多变,曾探索过立体主义、未来主义,也采用过新原始主义风格进行创作。后来,她与拉里昂诺夫共同创立了辐射主义,力求用色线表现由物体反光所构成的空间形式。她参加了1913年及1914年在莫斯科举办的两次辐射主义画展,并与拉里昂诺夫一起在巴黎举办辐射主义纪念画展。其作品受到阿波利奈尔的赞赏,阿波利奈尔在画展前言中将之作为法国先锋派予以介绍。冈察洛娃的辐射主义探索结束于1914年中期。以后她移居法国,投身于俄国芭蕾工作,从事布景、服装及舞台设计。

  《群猫》是冈察洛娃的辐射主义代表作。这幅以黄色和黑色为主调构造出的动人画面,展示了艺术家高超的构图技巧。线条从不同角度相互穿插、碰撞和重叠,造成色彩的破碎感和块面的振动感,它们相互对应相互关照,使画面具有流动、闪烁和变幻的性质。那些线条的交汇处,形成了晶莹闪亮的符号,仿佛猫眼中的反光在熠熠生辉。


《白底上的黑色方块》,马列维奇作,铅笔素描,1913年,列宁格勒俄罗斯国立博物馆藏。
辐射主义在抽象道路上的探索,导致了一种纯粹而彻底的抽象艺术——至上主义的诞生。至上主义的灵魂是马列维奇(Kazimir Malevich,1878—1935)。1913年,他在白纸上用铅笔画了一幅《白底上的黑色方块》。这一简约新颖的构图成为至上主义产生的标志。

  在现代绘画史上,马列维奇是第一位创作纯粹几何图形的抽象画家。他生于基辅,童年在乌克兰度过。他曾就读于基辅美术学校,1904年进入莫斯科绘画、雕塑、建筑学校学习。在绘画上,他在尝试了后印象主义和野兽主义风格之后,形成“农民马列维奇”风格。该风格的作品以稚拙的手法描绘俄国农民,使形象看起来粗拙僵硬,并在正方形构图中取得沉静有力的效果。后来,他又转向立体主义,画面形象愈加趋于几何化,色彩鲜明且对比强烈。这一风格的作品,如《雪后乡间之晨》、《磨剪刀的人》,对物象进行了几何型处理,这与莱热后期绘画的机械立体主义风格具有相似之处。这种画风,与他以后至上主义的几何抽象构图具有某种内在联系。

  1913年,马列维奇画出了著名的《白底上的黑色方块》,这是至上主义的第一件作品,标志着至上主义的诞生。马列维奇在一张白纸上用直尺画上一个正方形,再用铅笔将之均匀涂黑。这一极其简约的几何抽象画,于1915年在彼得格勒的《0、10画展》展出,引起极大轰动。观众们在这幅画前纷纷叹息,“我们所钟爱的一切都失去了。……我们面前,除了一个白底上的黑方块以外一无所有!”不过在马列维奇看来,画中所呈现的并非是一个空洞的方形。它的空无一物恰恰是它的充实之处;它孕育着丰富的意义。

  马列维奇认为,观众之所以对该画难以接受,是因为他们习惯于将画视为自然物像的再现,而没有理解艺术品的真正价值。在他看来,“拉斐尔、鲁本斯、伦勃朗等人的绘画,对于批评家和公众来说已变得只不过是无数‘物体’的团块,这个团块掩盖了这些画的真正价值,即产生它们的感情。……倘若能够抽走这些大师作品中所表现的感情——亦即它们真正的艺术价值所在——把它藏起来,那么公众、批评家和艺术学者连想都不会去想它。”(马列维奇著,邹春梅译:《至上主义》,《世界美术》1990年第1期,第7页。)白底上的黑方块是马列维奇表现非客观感情的第一个形式。方块:感情,白底:超越此感情的空间。在这里,艺术没有死亡,而是萌发出了新的革命性意义。

  1927年包豪斯出版的丛书对至上主义有一个基本诠释:“再现一个物体本身(客观性是再现的目的)是与艺术无关的东西……所以对至上主义者来说,它提供最充分的纯粹感情的表现,同时又取消习惯上接受的对象。对象本身对他来说是无意义的;而有意识的观念也是无价值的。感情是决定性的因素……艺术因而达到了非客观的表现——达到了至上主义。”简单地说,至上主义是创作艺术中感情的至高无上。在至上主义看来,绘画作品中的要素不再源自客观自然物象,而源自画家“什么都不用”地创造;作为独立整体的作品,其存在只取决于其自身,而不取决于它可能描绘的它之外的任何东西;一件长久不衰的艺术品的真正价值,只在于它所蕴含的感情。“客观世界的视觉现象本身是无意义的;重要的是感情,是与唤起这种感情的环境无关的感情本身。”(马列维奇著:《至上主义》,《世界美术》1990年第1期,第6页。)

  马列维奇认为,长久以来艺术一直支离破碎地与诸多非艺术因素交织混杂在一起,而无法获得真正的纯粹造型。他要进行变革,把绘画从一切多余的及完全不相干的杂质中解放出来。这一变革的第一步,就是在画中寻找一种最朴素的元素,这一元素就是那个黑色的方块。

  为什么它是方块呢?
  因为画家认为方块表现了人类意志中最明确的主张,表现了人类对自然的战胜。它最为直接地表现了人的感情世界。

  为什么要用铅笔将之涂为黑色呢?
  “因为这是人类感情所能做的最粗简的表演。”(马列维奇语。转引自尼古斯·斯坦戈斯编著,侯瀚如译:《现代艺术观念》,四川美术出版社,第149页。)

  那么,衬托黑色方块的白底又蕴含了什么意义呢?

  它象征了外在空间的无限宽广,更象征了内在空间的无限深远。它是一片虚无空旷的“沙漠”,充满非客观感觉的精灵的“沙漠”。

  《白底上的黑色方块》不仅对马列维奇本人意义重大,而且对整个现代艺术史影响深远。它是非具象艺术道路上的一个里程碑。此后,马列维奇进一步发展出至上主义绘画的一整套语言体系。他用圆形、方形、三角形、十字交叉这些至上主义基本成份及简单明快的颜色组构出许多画面,展示了至上主义方块的多样性。1918年,经过一个较为复杂的时期后,他回归简化,达到轻灵简约的巅峰。马列维奇于1920年对至上主义的发展作了总结:“按照黑色、红色和白色方块的数量,至上主义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即黑色时期、红色时期和白色时期。……这三个时期的发展过程是从1913年至1918年,它们都是以纯粹的平面发展为基础。”(转引自萨拉比亚诺夫著,杜义盛译:《马列维奇与二十世纪早期美术》,《世界美术》1990年第1期,第11页。)


《白底上的白色方块》,马列维奇著,布上油画,79.4x79。4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1913年末,马列维奇开始对克服地心引力和征服宇宙感兴趣。他曾在《致马秋申书》中这样说,“我的新绘画完全不属于地球。地球象个被蛀坏的房子一样,已经被遗弃了。确实,在人的身上,在人的意识中,有一种对空间的渴望,一种脱离‘地球’的向往。”在他画中,有关宇宙及太空飞行的主题开始突出起来。他的许多作品,形体尽管各富于运动感,但却脱离了上与下的概念,仿佛在某种无垠的虚幻空间中自由翱翔。天空的蓝色遮住了通往太空的视线,于是马列维奇要把这彩色的天篷扯破。“我已经打破了色彩极限的蓝色世界,”他充满激情地宣称,“我转向白色,除我之外,还有飞行员同志们,游弋于这个无限之中。我已经建立了至上主义的旗号。游弋吧,自由的白色之海,无限躺在你面前。”(转引自尼古斯·斯坦戈斯著,侯瀚如译:《现代艺术观念》,四川美术出版社,第149页)当太空的主题达到顶点,白色便成了其终极的标志。1918年,马列维奇最著名的《白底上的白色方块》问世。这一标志着至上主义终级性的作品,彻底抛弃了色彩的要素。白色成为光的化身。那个白底上的白方块,微弱到难以分辨的程度。它仿佛弥漫开来,并在白炽光的氛围里重新浮现。在这里,马列维奇似将进入一种难以用肉眼看见,难以用心灵体察,难以用感觉品味的境地。所有关于空间、物体、宇宙规律的当代观念,在这里都变得毫无意义。画家所要表现的,是某种最终解放之类的状态,即某种近似涅的状态。这是至上主义精神的最高表达。“方形(人的意志,或许人)脱去它的物质性而融汇于无限之中。留下来的一切就是它的外表(或他的外表)的朦胧痕迹。”(尼古斯·斯坦戈斯著,侯瀚如译:《现代艺术观念》,四川美术出版社,第151页。)

  至上主义绘画彻底抛弃了绘画的语义性及描述性成份,也抛弃了画面对于三度空间的呈现。那些平面的几何形,不具有丝毫的体积感和深度感,这与荷兰风格派画家蒙德里安的绘画可谓异曲同工。然而,它们之间的不同也是显见的。蒙德里安追求沉静的画面气氛,而马列维奇则强调动感。在马列维奇的作品中,那些几何构图自由而奔放,在画面上形成一种旋转的或离心的动感,这可能与未来主义及辐射主义的影响有关。此外,马列维奇绘画中的表现性特质,也是蒙德里安那种冰冷的、中性的抽象画所不具有的。对马列维奇来说,一个方形本身就具有一种独特的表现性个性;而对蒙德里安来说,一切具有自身表现性特点的要素统统要排除在绘画之外,构图的全部重点是不带任何感情因素的直角系统。

  马列维奇的至上主义思想影响了塔特林的结构主义和罗德琴柯的非客观主义,并通过李西茨基传人德国,对包豪斯的设计教学产生影响。20年代初,苏联文艺界对非写实艺术不再包容和接受,马列维奇只得终止其对抽象艺术的探求,而以教学谋生。1927年,他唯一的一本理论著作《非客观的世界》在德国出版。1935年,他在贫困和默默无闻中离开人世。马列维奇首创了几何形绘画,留存于世的那些作品在这么多年以后,仍以它的单纯简约而令人惊讶。他称得上是二十世纪抽象绘画的伟大先驱。


《绘画浮雕》,塔特林作,1914—17年,木板上金属及皮革,63x53厘米。
构 成 主 义(Constructivism)一词最初出现在加波和佩夫斯纳1920年所发表的《现实主义宣言》中,而实际上,构成主义艺术早在1913年就随着塔特林的“绘画浮雕”——抽象几何结构而在俄国产生了。构成主义艺术最初受立体主义和未来主义影响。它反对用艺术来模仿其他事物,力图“切断艺术与自然现象的一切联系,从而创造出一个‘新的现实’和一种‘纯粹的’或‘绝对的’形式艺术”。构成主义大致可分为两股潮流。其一以塔特林和罗德琴柯为代表,主张艺术走实用的道路并为政治服务;其二以加波和佩夫斯纳为代表,强调艺术的自由与独立,追求艺术形式的纯粹性。两股潮流曾于1917年在莫斯科汇合,但由于观念分歧而于1920年分道扬镳。

  弗拉基米尔·塔特林(Vladimin Tatlin,1885—1953)是构成主义运动的主要发起者。他生于莫斯科,父亲是一位工程师,母亲是一位诗人。1909年他考入莫斯科绘画、建筑、雕刻学校,可一年后便退了学。从1911年起他陆续在前卫艺术展览上层出作品。1913年他来到巴黎,怀着仰慕之情拜访了毕加索。毕加索以铁皮、木板、纸片等实物材料所作的拼贴作品,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曾向毕加索暗示,愿意留下来作其助手,可毕加索却无动于衷。于是他回到莫斯科,探索他自己的东西。他创作了一批他称作“绘画浮雕”的作品,并于1915年2月选了六件在彼德格勒的《未来派展览:特拉姆V》上展出。

  可以看出,塔特林的“绘画浮雕”是从毕加索那里得到启发的。不过,他比毕加索走得更远。毕加索的那些以实物材料拼贴的作品并不彻底排斥再现,它们始终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着具象性,显示出诸如吉他、酒瓶、杯子等物象的形态。然而塔特林的“构成”作品则彻底抛弃了客观物象,而完全以抽象形式出现。

  这里我们所见的题为《绘画浮雕》的作品,便是塔特林悉心实验的一个典型。我们看见,在一块木板上钉着不同形状的竹片、皮革、金属片和铁丝。这些真实的物体被安排在真实的空间里。每种材料都清晰地显示着各自的质感。这些“真实空间中的直实材料”,在这里成为绘画浮雕的构成要素。它们组合在一起,彼此呼应和联系,产生节奏和意味,构成了一个与客观自然毫无瓜葛的独立的艺术世界。在此,塔特林以其全新的艺术语言,创造出空间中形体的新秩序。

  以后,塔特林将其主要精力投放在雕塑上,他的《第三国际纪念碑》虽然未能最终建成,但其方案及模型却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成为现代艺术运动中的结构主义功利精神的标志。


《构成99》,李西茨基作,1924—25年,木板上油画,128.3x98.4厘米,耶鲁大学美术馆藏。
李西茨基(Eleazar Lissitzky,1890—1956)是俄国前卫艺术家,抽象观念传播的重要桥梁。他生于斯摩梭斯克,1909—1914年在德国塔姆施塔特技校学习工程技术,取得工程师证书。回到俄国后,他投身到艺术中,曾受到马列维奇的至上主义、罗德琴柯的非客观主义及塔特林的构成主义的影响。他大约在1919年加入构成主义行列。

  与塔特林一样,李西茨基主张艺术要适应社会在实用上和思想上的需要。他的许多纯属抽象构成的画作不仅面貌独特,而且均包含着丰富的文学性和象征性内涵,有的甚至明显具有政治宜传的色彩。如作于1919年的招贴画《以红色楔子挤入白色》,展示的完全是一个抽象画面,但却寓有鲜明的政治含义。简单的几何形状,象征着革命中的俄国两种敌对势力间的冲突,“那个锋利的红三角,象征着布尔什维克的统一的权力,插入白俄的分散的各个部分。”(罗伯特·休斯著,刘萍君等译:《新艺术的震撼》,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年,第81页。)这种通俗易懂且寓意明确的抽象绘画语言,给这幅融有至上主义和构成主义风格的画面抹上了一层政治色彩。

  1919年,李西茨基以概念为基础,把几何形体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独特的抽象画图式,即所谓的“普朗恩”(Proun)。该词是一句俄语的缩写,意思是“为了新艺术”。李西茨基将其解释为“一种绘画与建筑之间的中介”。而事实上,“普朗恩”绘画中的形体,也确实具有了某种建筑性特性。它们也许是马列维奇那种无体积方块的变体——将至上主义的平面方块,转变为三度空间中的立方体。在李西茨基的画面上,那些具有体积感的几何形体,似乎漂浮在某种虚幻空间中,显得毫无份量。这些抽象画,虽然看起来有点象工业设计图,但充满艺术的意味,一如《构成99》所展示的画面一样,有着其独特的引人之处。《构成99》又称为《普朗恩99》,它充分反映了李西茨基的画风特点。画面上,一个立方体悬浮在一片网状透视线上方。一道宽宽的长条状深色块,垂直地贯穿在画面中央。色块顶端和底部各有一个半圆形,一黑一白上下呼应着。一道弧线跃过立方块,将两个半圆形连接。线状物、网状物和几何形体精心组构出一个带有三维错觉的空间形体结构。在风格上,它兼具了“至上主义”、“构成主义”及包豪斯的某些特点。

  1923年,李西茨基为柏林的一个展览专门设计和修建了一间方形小屋,取名为“普朗恩之屋”。这间屋子的墙壁、地面、天花板,连同它们表面绘制、装置的平面或立体图形(白底上的黑色、灰色、木头本色),共同形成一个富于构成意味的空间环境。它规模不大,但效果却很精致。这个“普朗恩小屋”既具有建筑功能,同时又是一件装置性浮雕或绘画,它的每一个面都展示了不同的图形和结构,而形体又可以从一面墙转弯延伸到另一面墙上去。那些墙壁既是建筑支撑体,又是画面或浮雕的空间。当观众背向人口置身于这个方形小屋时,会有一种置身于一个纯构成天地的感觉。这一轮廓清晰的天地,既平和安宁,又充满活力。

  李西茨基1921年曾被莫斯科艺术学院聘为教授,但政府对新艺术的日益排斥使他当年便离开苏俄去了德国。其艺术思想在国外得到推广和传播。他在柏林结识了汉斯·里希特(Hang Richter),两人于1922年和1923年合作出版了《造型》杂志。随后他又赴瑞士,创办了ABC派和《ABC杂志》。1925年,他与汉斯·里希特再度合作,出版了《绘画主义》一书。1928年,李西茨基回到莫斯科。此后他主要从事建筑、书籍装帧及展览设计等应用性美术活动,同时仍与构成派、风格派及包豪斯保持联系。


《Trekhgoraoe啤酒的广告画》,罗德琴柯作,1923年。
在构成主义运动中,罗德琴柯(Alexander Rodchenko,1891—1956)属于追求艺术的实用性及功利性价值的一类。他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不仅擅长绘画和雕塑,而且还是一位出色的摄影家和设计师。他出生于圣彼德堡,早年曾在奥德萨的喀山美术学校和莫斯科施特罗戈诺夫实用美术学校学习。1913年,他放弃了学院式的训练,开始尝试非写实风格的绘画创作。他先采用了一种使人眼花缭乱的未来派风格,不久便走上了纯抽象的路子。1914—1915年,马列维奇的影响使他借助直尺和圆规,画了一些几何风格的画。后来在塔特林的影响下,他又成了马列维奇至上主义艺术的反对者。1918年,马列维奇画出著名的作品《白上之白》,以表达其融哲学、宗教和社会学于一体的观念。罗德琴柯则在同年画了一组题为《黑上之黑》的画作为回应。后来,他又画了三幅单色画:《纯红色》、《纯蓝色》、《纯黄色》。他将这三幅画集合在一起,取名为《最后的绘画》,以此宣告抽象艺术的灭亡。

  罗德琴柯于1919年开始参与塔特林的构成主义实验。他采用木头、金属等材料,制作了一些立体构成的作品,其中有些还是活动的装置。例如,作于1920年的《距离的构成》是用长方形木块搭积木般构成的立方体组合。同年所作的另一件作品《悬吊的圆环》是以许多大小不一的圆环交插组合而成的,看上去象个鸟巢,也象物理学家显示原子结构的立体模型。那些交错的圆环不仅在视觉上富于动感,而且还会随着气流真正地缓缓转动。这也许是最早把实际运动引入构成雕塑的作品之一。

  1920年,构成主义者在莫斯科举办展览,这一年也标志着他们内部的分裂。罗德琴柯和他的妻子斯捷帕诺娃发表了《生产主义宣言》,对同年早些时候加波和佩夫斯纳兄弟所发表的《现实主义宣言》进行反驳。生产主义的纲领表明了他们坚决反对把构成主义引上纯艺术道路的立场。罗德琴柯把艺术谴责为某种不合时代的东西,是资产阶级剥削的温床。他提出废弃艺术的口号:“打倒艺术、举起技巧。宗教是欺骗,艺术是欺骗。当人们思想依赖艺术时,其最后残存的一切就被破坏。打倒艺术传统的维护者,构成主义的技术娴熟者站起来。打倒艺术,艺术只会掩饰人类的软弱无能。现今的共同的艺术就是共同的生活。”

  罗德琴柯明确地把实用性当作生产主义的首要目标。他满腔热情地投身到摄影、印刷等领域中去,同时他还常与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合作,进行广告及招贴画设计。据说,仅在1917至1923年的短时期内,俄国就出现了约三千种招贴画。在这样的社会里,象罗德琴柯这样富于创造性的设计家可谓如鱼得水。他所设计的招贴和广告,风格鲜明有力,且经济适用,符合印刷系统的要求。而他的广告词和有关口号,则全是由马雅可夫斯基撰写。他们二人合作得十分融洽,甚至还共用一枚工作图章,上面刻着“广告设计者马雅可夫斯基——罗德琴柯”。

  《Trekhgomoe啤酒的广告画》作于1923年,画面上没有微妙复杂的图案描绘,也没有五彩缤纷的颜色铺洒,但简洁的图案和简单的颜色却能非常有效地向人们传递出它所要传递的信息:啤酒,有售!仿佛大街上的喊叫声,直接、迅速、有力地捕捉住了人们的注意力。

  罗德琴柯不仅从事广告和招贴画设计,也从事封面设计。他从1923年起采用照片剪辑的方式设计了不少富有意味的封面,成为俄国那一时期装帧设计风格的代表之一。

  象罗德琴柯这样把艺术引向实用性的艺术家,在当时可谓不乏其人。许多人从绘画和雕塑转向了戏剧服装和舞台布景的设计。这种趋向也与其他领域的运动相呼应——作家们放弃了写小说而去搞报告文学,他们丢掉了那种唯美的精雅流畅的文体,而采用纪实文学那种显然较为客观生硬的文风;电影工作者转向了去摄制纪录片,而不再去拍那种充满戏剧性和艺术性的片子;戏剧家则将戏剧引向了一种充满运动且包含着清晰信息的流行艺术形式。艺术家们怀着无比的热情投身到一种为社会、为政治服务的无产阶级艺术创作之中。


《意大利女人头像》,佩夫斯纳作,1915年,油画,81.3x81.3厘米,巴塞尔美术馆藏。

在构成主义运动中,佩夫斯纳(Antoine Pevsner,1886—1962)和其弟弟加波的追求,与塔特林、罗德琴柯等人的艺术主张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们对后者的实用性艺术观持坚决反对的态度。正象加波所宣称的,“塔特林集团要求把艺术作为一种残存的唯美主义而废除,因为唯美主义属于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同时他们号召那些从事空间结构的艺术家抛弃这种‘职业’,去在他们的物质环境中做一些对人类有用的事——制作椅子和桌子,建立炉灶、房屋,等等。我们反对这些唯物主义的政治的艺术观念,特别反对他们使之复活的上一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这种虚无主义。”(转引自赫伯特·里德著,刘萍君译:《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119页。)1920年8月,加波和佩夫斯纳在莫斯科发表《现实主义宣言》,以充分阐述他们的观念。《宣言》提出艺术必须建立在时间与空间的基础上,主张以空间来扩展立体主义的追求,以运动来扩展未来主义的追求。他们认为,雕塑应当抛弃那种与团块和体积相联系的三度空间传统,抛弃传统的制作材料而寻求在机器时代对新材料的发掘。他们之所以将其《宣言》冠以“现实主义”之名,是因为在他们看来,新的艺术从独立意义上来说是现实的,除了其自身以外,不表达任何东西。他们要表明,“他们在抽象绘画和构成里,正在形成一全新现实,一种柏拉图式的理想现实,或者说形成一种比任何对自然的模仿都更加绝对的形式。”(阿纳森著,邹德侬等译:《西方现代艺术史》,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第224页。)

  佩夫斯纳生于奥廖尔,1902—1909年在基辅接受专业艺术教育,后进入圣彼德堡皇家美术学院,但3个月后即被校方劝退。与许多年轻的俄国前卫艺术家一样,他在莫洛佐夫和史库金的艺术收藏中看到了令他激动的印象主义、野兽主义、立体主义作品。随后他于1909、1911和1913年三度前往巴黎,与立体主义画家交往,并在艺术风格上受到影响,开始探索抽象绘画。1915—1917年间,他与弟弟加波住在挪威,共同从事构成主义创作。两人于十月革命期间回到俄国,佩夫斯纳一度与马列维奇、塔特林等人一起在莫斯科美术学院任教。受塔特林等人影响,他们开始也赞成艺术应服务于社会的思想,认为艺术应具有实际的意义。加波还作了一些迎合特定需要的建筑方案,如1919年的《无线电台设计方案》。可是不久,他们对实用性艺术主张产生不满,从而转向对艺术纯粹性的探索。由于政治原因,加波和佩夫斯纳于1922—23年先后离开俄国来到柏林。佩夫斯纳在柏林与马塞尔·杜尚有过一次重要交流。以后他从绘画转向构成派雕塑。1923年他回到巴黎,并一直定居于此。

  《意大利女人头像》是佩夫斯纳作于1915年的油画作品。它以鲜艳的红色为主调,用简约的对比不明显的色块构成画面。女人高度概括化的头像在极简化的背景中浮现出来,充满几何抽象的意味。佩夫斯纳创作了许多构成派雕塑作品,例如,他曾用铜板、塑料和木板为马塞尔·杜尚作了一个头像,这个头像看上去夸张而生动,展示了佩夫斯纳构成主义雕塑的风格特点。

  佩夫斯纳曾指出,“现代艺术的巨大的结构、惊人的科学发现,改变了这个世界的面貌,而艺术家则在宣告新的概念和形式。艺术和感情不得不进行一次革命——这将发现一个新的、没有勘查过的世界。于是我们,嘉博和我,走上了一条通往新的研究的道路,其指导思想是试图创造一种造型艺术的综合;绘画、雕塑和建筑……””(转引自赫伯特·里德著,刘萍君译:《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121页。)在这里,把构成派看作传统雕塑的发展也许有失妥当。就象里德所指出的那样,尽管别人把加波和佩夫斯纳称为雕塑家,他们自己也这么认为,但事实上,他们所追求和所收获的却是另一种艺术形式,它替代所有以前的艺术范畴,是“一种造型艺术的综合”。
顶端 Posted: 2004-04-06 14:15 | 5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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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04.04.06] 西方现代绘画欣赏

七、理性与秩序的天地——荷兰风格派
  一战期间,荷兰作为中立国而与卷入战争的其他国家在政治上和文化上相互隔离。在极少外来影响的情况下,一些接受了野兽主义、立体主义、未来主义等现代观念启迪的艺术家们开始在荷兰本土努力探索前卫艺术的发展之路,且取得了卓尔不凡的独特成就,形成著名的风格派(De Stijl,荷兰文,即风格之意)。风格派正式成立于1917年,其核心人物是蒙德里安和凡·杜斯堡,其他合作者包括画家列克(Bartvan der Leck)、胡札(Vilmos Huszar)、雕塑家万东格洛(Ceorges Vantongerllo)、建筑师欧德(J.J.P.Oud)、里特维尔德(Gerrit Rietveld)等人。显然,风格派作为一个运动,广泛涉及到绘画、雕塑、设计、建筑等诸多领域,其影响是全方位的。

  风格派从一开始就追求艺术的“抽象和简化”。它反对个性,排除一切表现成分而致力探索一种人类共通的纯精神性表达,即纯粹抽象。艺术家们共同关心的问题是:简化物象直至本身的艺术元素。因而,平面、直线、矩形成为艺术中的支柱,色彩亦减至红黄蓝三原色及黑白灰三非色。艺术以足够的明确、秩序和简洁建立起精确严格且自足完善的几何风格。对于风格派的这种艺术目标,蒙德里安更喜欢用“新造型主义(Neo-plasticism)”一词来表达。他把新造型主义解释为一种手段, “通过这种手段,自然的丰富多彩就可以压缩为有一定关系的造型表现。艺术成为一种如同数学一样精确的表达宇宙基本特征的直觉手段。”(赫伯特·里德著,刘萍君等译:《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113页。)艺术的最终目的“不是通过消除可辨别的主题,去创造抽象结构”,而是“表现他在人类和宇宙里所感觉到的高度神秘。”

  蒙德里安及其伙伴们的艺术理念和艺术实践有一个重要的宣传阵地——《风格》杂志。这份有影响的评论杂志自1917年6月16日创刊以来,为风格派的思想传播和作品汇合作出了很大贡献,风格派的名称亦源自于它。该杂志由凡·杜斯堡负责编务工作,蒙德里安是它的明星。直至1924年,《风格》杂志一直是新造型主义的重要舞台。随后,杜斯堡放弃了新造型主义的严格造型原则,而发表了基本要素主义(elementalism)宣言。他把矩形构图倾斜45度角,以追求一种更有动态的表现形式,这种斜线造型显然与蒙德里安所主张的直线相背离。同时, 《风格》杂志还发行增刊向达达开放。随着阿尔普等人的加入,该团体变得松散而庞杂。这种“歪门斜道”惹恼了蒙德里安,于是,他在1924年在《风格》杂志发表最后一篇文章以后,便与之分道扬镳。以后的日子里,蒙德里安一如既往地探索新造型主义,直至离世;杜斯堡则去搞他的基本要素主义实验。1928年, 《风格》杂志停刊。1931年,杜斯堡去世,杜斯堡夫人为纪念丈夫,于1932年出了最后一期专刊。不可否认的是, 《风格》杂志对欧洲前卫艺术有过重要的影响。

  风格派的闻名遐尔与凡·杜斯堡的大力宣传也是密切相关的。这位自学成才且兴趣广泛的艺术家虽然在绘画上没有太多惊人的天赋,但却是一个极有号召力的理论家、演说家和宣传家。他在战争以后遍游欧洲大陆,通过演讲和宣传,使风格派的美学思想传遍欧洲各地,并对包豪斯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风格派的艺术实践是多方面的。除蒙德里安在绘画领域取得的无以伦比的成就外,里特维尔德在建筑方面也获得了令人瞩目的进展。他所设计的席勒住宅展示了风格派建筑的典型特征。他还设计过一把红黄蓝三原色椅子,虽然坐上去不太舒服,但充分体现了风格派的造型原则。万东格洛则以简洁的空间造型《体积关系的构成》来诠释新造型主义在雕塑领域的实践。从20世纪20年代起,风格派就越出荷兰国界,成为欧洲前卫艺术先锋。其美学思想渗入各国的绘画、雕塑、建筑、工艺、设计等诸多领域,尤其对现代建筑和设计产生了深远影响。


《进化》,三联画,蒙德里安作,1909—1911年,布上油画,178x85厘米,183x87.5厘米,178x 85厘米,荷兰海牙市立美术馆藏。
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1872—1944)是风格派最核心的人物。1923年,凡·杜斯堡在《风格》杂志创刊五周年之际,写了一篇社论向蒙德里安致意:“尽管不同国家的好几位画家自觉或不自觉地努力创造一种新的造型表现,但在1913年前后,是画家彼德·蒙德里安第一个作为立体派富有逻辑的继续,实现了绘画上新的造型,这一行动得到最新一代荷兰画家们的拥护,使最先进的画家们相信有可能创造一种新造型风尚。因此, 《风格》杂志把蒙德里安尊为新造型主义之父。”

  蒙德里安,以其独特的“水平线——垂线”和原色、非色组合的极简绘画图式,将现代抽象绘画带到了一个新阶段。但是需要指出的是,他绘画的核心倒并不是抽象,而是某种内在的精神性追求。评论家乔治·施密特说, “他(蒙德里安)的绘画远非仅仅是形式的试验——它们象任何纯艺术作品一样,是伟大的精神上的成就。一幅蒙德里安的绘画挂在一所完全按照蒙德里安的精神设计的住宅或一间房里,那么这里比使用任何物质对象,都具有一种根本不同的特色和更轩昂的气概。它是精神观念或态度的最崇高的表现;它是规矩与自由之间的均衡的化身;它是平衡状态中元素的对立的化身;而且这些对立的精神的作用不低于物质的作用。蒙德里安在他的艺术中所赋予的精神力量,将从他的每一幅画中永远放射出精神的和肉体的光彩。”(赫伯特·里德著,刘萍君译: 《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115、116页。)不过,这种以追求精神性为核心的绘画,其实并没有与客观自然绝对隔离开来。对蒙德里安来说,精神与物质是相通的。他认为, “在新造型主义中,那条将心灵与生活连结起来的纽带并未割断;因此我们绝对不会把它看作是对真正现实生活的否定,相反,我们将会看到物——心两重性趋于和谐。”(迟轲主编: 《西方美术理论文选》,四川美术出版社,第740页。)

  蒙德里安出生于荷兰中部的阿麦斯福特,成长在一个严格信奉加尔文教的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位业余画家,而叔父则是职业艺术家。良好的家庭教育给了他直接的艺术启迪。20岁时,他在取得小学绘画教师资格和中学绘画教师资格以后,进入阿姆斯特丹的国立美术学院深造,成为一名勤奋刻苦、颇受老师赏识的好学生。他的早期绘画从学院派写实主义起步,受到过象征主义、印象主义、表现主义等风格影响。从一开始,对于形体构成因素的偏爱,便在其画中清楚地反映出来。

  大约在1909年,蒙德里安对“通神论”产生浓厚的兴趣。他在该年五月正式加入“荷兰通神论者协会”。该协会的神秘教义,在对艺术的理解上充满神秘和象征的色彩。受通神论的影响,蒙德里安的艺术逐渐脱离自然外形,转而追求某种深层的内在精神的表达。这幅作于1910—1911年的三联画《进化》,可以说是一幅通神论的祭坛画。画中站着的人物处于恍惚沉思的状态,似乎已经获得了某种精神的启示。画面以蓝色为主调,点缀着黄色的星星和红色的西蕃莲花朵。独特的造型和对比鲜明的色彩使画面发散出某种患惑人心的力量。该画有一个颇为神秘的标题:《进化》。对于这一标题的选择,蒙德里安在其1914年的笔记中是这样解释的:

  “有两条路通往精神的层次:一条是学理上的教导以及直接的实践(如沉思等);另一条则是漫长却必然的进化之路,人们在艺术中看到精神性的缓慢成长,这是艺术家自己所未能意识到的。去接近艺术中的精神性吧尸(《大英视觉艺术百科全书》,台湾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第96页。)

  然而,这幅三联画其实并没有表明那所谓“漫长的进化之路”:它企图获得的是某种快捷的结果,它是一种教条式的图画,是一种对冥想的直接的激发。蒙德里安感到,假如通过这样的画并不能实现目标,那么,就得另辟蹊径了。他意识到了更新绘画语言的必要性。


《灰树》,蒙德里安作,1912年,布上油画,78.4x108.9厘米,荷兰海牙市立美术馆藏。
1911年,蒙德里安在巴黎第一次看到了立体主义原作,受到非常深刻的影响。于是,他在12月离开阿姆斯特丹来到巴黎,投身到分析立体主义绘画的探索之中。立体派忽略自然物象的如实描绘,而强调画面的形体构成,这样的表现在他看来很适于揭示自然的内在本质。他很喜欢布拉克和毕加索1910—1912年的作品,对莱热那些追求形体构成的简洁而充满节奏的画作也十分青睐。他自己曾采用立体派手法作画,画风与布拉克、毕加索的风格异常相似,以致于有专家评论说: “除了蒙德里安,还没有一个非立体派画家,画过如此令人信服的立体派作品。”这些作品虽然高度抽象,但并不是纯粹的抽象画。有些画中,尽管自然的物象几乎消失殆尽,但仍有物象的线索保留下来。根据这些线索,他的这些作品可分为好几个系列,如树的系列、教堂正面系列,等等。

  树的系列,在蒙德里安这一时期的作品中颇为引入注目。他在来法国之前,曾作过不少以单棵树为主题的画。如作于1908年的《红树》,主要受到凡高和野兽派画风影响。画面以曲折跳跃的线条和趋于平面的树形传达出某种象征性和表现性意味。显然,蒙德里安这时尚未受到立体派太多的影响。当他来到巴黎后,他所作的一系列以树为题的作品,则充分显示了他对立体派风格的刻意追求。树的母题被抽象化的线条和色面加以处理,画面的构成性也得到前所未有的强调。我们这里看到的这幅《灰树》是他作于1912年的作品。在这幅画中,蒙德里安关注的焦点是树枝与树枝、树枝与树干以及树与其他物象之间的造型关系。我们看到,树撑满了整个画面,树的枝干几乎全部伸展到画框,仿佛画框把树剪切在它所包围的空间里。树的个别特征已被全然抹去,我们所见到的,是高度抽象化的图形。尽管如此,深色的枝干在中性的灰、绿色小碎面中依然显示了蓬勃的生命力。这是蒙德里安从立体派中获得的新启迪: “克服自然的表现又不违反自然本身的真实”。




《开花的苹果树》,蒙德里安作,1912年,布上油画,78x106厘米,荷兰海牙市立美术馆藏。
在1912年10月阿姆斯特丹的“近代美术联展”中,蒙德里安送展了这幅《开花的苹果树》。依然是树的主题,但几乎走到了纯抽象的边缘。形象被进一步简化至碎面,而几乎成为图案的象征。我们可以看到,树干与枝杈变成了直线和弧线,它们相互交错,产生某种特别的律动感。色彩则采用了柔美的淡绿、淡黄色系,给人轻快和愉悦之感。画面上,树的基本形态其实已经消失在一种黑色线条的网格之中。整个画面都被网格笼罩着。这种网格的结构,显示出中间稠密而四周逐渐疏松的构成秩序。这种所谓集中式的结构,在蒙德里安以后的作品中经常出现。

  尽管蒙德里安这一时期的艺术处于立体主义的翼影下,但其作品仍然显示了他自己的独特个性。可以说,他是立体派的“发扬者”,而不是模仿者。例如,他坚持以纯正面形式表现主题,他简化物体的自然形式直至纯粹本质。阿波利奈尔对此作出了这样的评价,“虽然受毕加索的强烈影响,但个性完全是蒙德里安自己的”。




《海堤与海·构成十号》,蒙德里安作,1915年,布上油画,85.1X108.3厘米,荷兰奥杜罗,库拉穆勒美术馆藏。
1914年夏天,蒙德里安回到故乡看望重病的父亲。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使他滞留荷兰。由于回不了巴黎,远离了那儿频繁的艺术活动刺激,他可以静下心来对艺术问题进行深入的思考。他开始对立体主义的追求产生不满:“一步一步地,我见到,立体派没有从他自己的发现里引申出逻辑的结论。它没有把抽象发展到他的最后目的,到‘纯粹实在’的表达。我感到,这‘纯粹实在’只能通过纯粹造型来达到,而这纯粹造型又本质上不应受到主观感情和表象的制约。”(瓦尔特·赫斯编著,宗白华译:《欧洲现代画派画论选》;人民美术出版社,第154页。)他转向了纯抽象的方向·,并且竭力地简化和提炼画面的那些抽象元素:“我一步一步地排除着曲线,直到我的作品最后只由直线和横线构成,形成诸十字形,各个相互分离和隔开。”(瓦尔特·赫斯编著,宗白华译:《欧洲现代画派画论选》,人民美术出版社,第154页。)

  他住在海边,画了一组以大海为主题的系列画,题名为《海堤与海》。我们这里所见的这幅《海堤与海·构图十号》便是其中之一。这组画,是他根据户外写生时所作的素描稿所绘。他曾经在斯赫维根海岸漫步,连续数小时地凝视海面的波光,那儿有一道伸人大海的破败的防波堤。他反复地在这组画中,表达他在海边的感受。这组画,有一种宁静的、不带感情因素的美,让人想起法国作家保罗·瓦莱里的《海滨墓园》中的诗句:

  真正的正午,从光点创制
  海,海,总是再一次开始。

  在《海堤与海》中,海面重复的波浪,以及波光的闪烁变化,被提炼为诸多由水平和垂直的短线交叉而成的十字形。这些十字形,朝着上下左右四方连续地排列。线的长短不一;使其排列的密度及画面的色调也相应地起着变化。在这里,传统的透视法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空间概念。在这种新的空间中,大气的效果被彻底消除,画面呈现出线状图形的充满节奏的颤动。

  这组《海堤与海》系列作品,又被称作《加号与减号的构成》。自然的形体被简化为抽象的符号并成为形式语言,但画面仍然保留有立体派椭圆形构图的痕迹。那些短小的直线,疏密有致地布局在画面中间,而四角则空在那里。不过很快,蒙德里安便彻底摆脱了立体主义的引导,走向了他以后一直为之心醉神迷的新造型主义。为在艺术中追求自然本质的普遍规律,他耗尽了余生。





《红、黄、蓝的构成》,蒙德里安作,1930年,布上油画,45x45厘米,苏黎世私人收藏。
在《海堤与海》组画中,所有曲线的痕迹都消逝殆尽,直线统帅了画面。虽然,形式因素越来越显示出其自身的生命力,然而蒙德里安并未感到满足。他后来曾这样写道,“看着大海、天空和星星,我通过大量的十字形来表现它们。自然的伟大深深打动我,我试图表达那种浩瀚辽阔、宁静和谐、协调统一……但是,我感到我仍然象一个印象派画家那样,表现的是某种特殊的感受,而不是真正的现实。”

  他的所谓“真正的现实”,就是隐藏在自然表象之下的“纯粹实在”。对于热衷通神论的蒙德里安来说,自然界的一切物象,无论是山水、树木,还是房屋建筑,都有其潜在的“纯粹实在”。虽然自然物外观各有差异,然而其实质却是相通的。画家的任务就是在画中把那隐秘的纯粹实在和普遍的相通性揭示出来。

  他的这种思想,随着他与荷兰数学家、哲学家苏恩梅克尔的交往而日益成熟起来。

  1916年,蒙德里安在拉伦偶然遇上苏恩梅克尔。此后,二人便经常会晤,并热烈交流思想。苏恩梅克尔是一位曾做过天主教牧师的通神论者,他提出了一种新柏拉图体系的哲学思想,称作“实证神秘主义”(Positive Mysticism,亦译为“积极神秘主义”)或“造型数学”(Plastic Mathematics)。对于这两个看上去似乎毫不相干的名词,他这样解释道:“造型数学以创造者的观点看,意味着真正的有条不紊的思想。”而实证神秘主义则指出一种创作法则:“我们现在研究着把我们想象中的现实转变成可以为理性所控制的结构,以便随后在‘一定的’自然现实之中重新发现这些相同的结构,从而凭借造型视觉去洞察自然。”(赫伯特·里德著,刘萍君译:(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112页。)苏恩梅克尔称,他的新哲学体系能够使人们“通过冥想深入自然,透察现实隐秘的内在结构。”他说,大自然“虽然在变化中显得活泼任性,基本上总是以绝对规律性来经常执行任务的,意即以造型的规律性来起作用。”(赫伯特·里德著,刘萍君译:(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112页。)关于造型的规律,他指出,自然中相互对立的一对对要素,如积极与消极、男性与女性、空间与时间、黑暗与光明,等等,都可以通过简化而压缩为水平线和垂线。在他看来,这两种线与宇宙的力量是相通的——垂线与太阳的照射有联系,水平线则与地球绕太阳的不变运行相关联。苏恩梅克尔对色彩也有类似的看法,他认为仅有三种原色存在,而三原色均具有象征的意义——黄色象征阳光的四射运动,蓝色象征着天空的无限延展,红色则是中性和搭配色,是“黄和蓝晨曦时的细语交谈”。

  苏恩梅克尔的思想,对于蒙德里安来说是一种重要的启示。它提供了所有其他抽象艺术的先驱者都未能发现的东西,即一种途径,一种使一幅画被赋予精神意义,而与外在世界毫无瓜葛的途径。抽象作品本身所具有的象征性,使它与装饰图案迥然不同,这也是作品自身所固有的特质。根据苏恩梅克尔的思想,这是因为精神可以“通过纯造型的因素,诸如原色,以及黑暗与光明、水平线与垂线的对比,而得到最佳的表达。”

  蒙德里安用了一两年时间,把这些思想运用于他自己的绘画实验,创造了独特的几何抽象的绘画语言。他排除了所有的曲线而起用直线。他把有色的长方形置于白底上,并以一种覆盖整个画面的直线网格把它们框起来。到1921年,他最终发展出那种简化和提炼到极致的几何抽象图式:三种原色、三种非色(黑、白、灰),以及“水平线——垂线”的网格结构。通过这种图式,蒙德里安寻求诸视觉要素之间的绝对平衡。其作品的每一构成要素都经过精心推敲,被谨慎安排在适当位置,显得恰到好处。

  这幅作于1930年的(红、黄、蓝的构成)是蒙德里安几何抽象风格的代表作之一。我们看见,粗重的黑色线条控制着七个大小不同的矩形,形成非常简洁的结构。画面主导是右上方那块鲜亮的红色,不仅面积巨大,且色度极为饱和。左下方的一小块蓝色、右下方的一点点黄色与四块灰白色有效配合,牢牢控制住红色正方形在画面上的平衡。在这里,除了三原色之外,再无其他色彩;除了垂直线和水平线之外,再无其他线条;除了直角与方块,再无其他形状。巧妙的分割与组合,使平面抽象成为一个有节奏、有动感的画面,从而实现了他的几何抽象原则,“借由绘画的基本元素:直线和直角(水平与垂直)、三原色(红黄蓝)和三个非色素(白、灰、黑),这些有限的图案意义与抽象相互结合,象征构成自然的力量和自然本身。”

  蒙德里安将他的新型绘画称作“新造型主义”,并专门写了一系列文章来诠释这个名词。他是从苏恩梅克尔那儿借用的这一术语。在他看来,新造型主义比浪漫主义和表现主义优越,因为它使艺术超越个人,而蒙德里安的主要宗旨便是在艺术中消除自我。艺术所表达的东西,应是艺术家对其所处世界的不自觉的反应,是那存在于我们所有人心灵深处的宇宙之力。新造型主义艺术的宗旨,便是获得和谐与平衡;失去和谐与平衡便会产生悲剧,而这是“对人类的诅咒”。从而,蒙德里安的艺术必然显示出一种乌托邦的色彩,正如他所说:“新的观看方式……犹如其导向新的艺术那样,必须导向一种新的社会;一种兼具两类等值因素(即物质与精神)的社会,一种和谐而平衡的社会。”他的绘画,提供了这—宇宙和谐的完美范例。它们平衡、有序,乐观,展示了非躁动的、宁静而清澈的人类本性。“在充满生机的抽象的现实中”,蒙德里安称,“新的人类发展已超出了怀旧、欣悦、狂喜、悲伤、恐惧等感情的作用范围:美使感情永恒,在这感情中,这些情感被表现得纯净而清澈。”





《百老汇爵士乐》,蒙德里安作,1942--43年,布上油画,127x127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1930年,蒙德里安离开巴黎来到伦敦。由于二战烽火的波及,他于1940年逃往美国,在纽约度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四年旅程。纽约,这座现代化大都市,以其特有的繁华深深吸引着蒙德里安:那整齐严谨的街道布局、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充满活力的舞厅和爵土乐队,以及夜幕下流光溢彩、闪烁变幻的灯光……它们既与其绘画有着某种内在的相通,又洋溢着某种前所未有的新精神。于是,他的作品开始发生变化。那套使用了二十多年的绘画程式被打破了。黑色网格和大的色块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由无数小色块组成的彩线结构和跳跃其间的小块面。它们快乐、明亮,生机勃勃且充满音乐感。

  《百老汇爵士乐》是蒙德里安在纽约时期的重要作品,也是其一生中最后一件完成的作品,它明显地反映出现代都市的新气息。依然是直线,但不是冷峻严肃的黑色界线,而是活泼跳动的彩色界线,它们由小小的长短不一的彩色矩形组成,分割和控制着画面。依然是原色,但不再受到黑线的约束,它们以明亮的黄色为主,并与红、蓝间杂在一起形成缤纷彩线,彩线间又散布着红、黄、蓝色块,营造出节奏变换和频率震动。看上去,这幅面比以往任何一件作品更为明快和亮丽。它既是充满节奏感的爵士乐,又仿佛夜幕下办公楼及街道上不灭灯光的纵横闪烁。这是蒙德里安艺术生涯的最后一个新发展。1944年2月,他因严重肺炎而去世。
  蒙德里安一生的作品,清楚地展示了他从写实主义到几何抽象进程中的一次次努力和一次次成就。这是一个目标明确、永远精进的漫长历程。他如此坚持不懈地运用他的新造型主义原则,以致于他的名字已与新造型主义融为一体了。






《玩牌者》,凡·杜斯堡作,1917年,116.5x106厘米,荷兰海牙市立博物馆藏。
  凡·杜斯堡(Theo van Doesburg,1883—1931)是风格派的另一位核心人物。他是(风格》杂志的创刊人和主持者,同时也是该杂志重要的撰稿人。他曾用好几个笔名在该杂志发表文章,让别人以为那些文章是由不同国籍的好几个人所作,从而人为地扩大了风格派的影响。杜斯堡曾对风格派一词的由来这样解释,“风格是出自我在1912年的阐述:剥去本质的外形,那么你就能得到风格。”

  杜斯堡生于荷兰乌特勒支,起先曾以戏剧为业,写过一些寓言和剧本。1900年,他的兴趣转向了绘画;他在里克斯博物馆临摹藏画,并以卖画为生。杜斯堡对现代艺术运动颇有兴趣和热情,经常撰写文章进行评论。1915年,他写了一篇文章,赞扬蒙德里安那些将树木、教堂等母题一步步引向抽象的系列画。蒙德里安读到该文后便到处寻找作者。杜斯堡自己也在绘画中进行与蒙德里安相似的抽象实验。“杜斯堡甚至比蒙德里安还早就认识了直线在艺术中至高无上的重要性,他甚至想给他的杂志起个名字叫《直线》。”(阿纳森著,邹德侬等译:《西方现代艺术史》,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第226页。)而假如该杂志真的被如此定名,那我们如今所说的这个风格派,恐怕就该叫“直线派”了。1916—1917年,他在一系列表现奶牛、静物及玩牌者的画中,以几何图形简化物象,最终消除了画面物象,而走上非具象的道路。这幅《玩牌者》的母题来源于塞尚的同名作品,杜斯堡将塞尚画中的那种几何构成的处理,进一步引向抽象。我们看到,玩牌者的形象已被抽象成为无法辨认的直线和矩形。那些不同的矩形,形成了一个疏密聚散变化有致的网格结构。在这一网格结构中,所有造型要素均被水平线和垂直线控制着,形成某种节奏和韵律。这种图式令我们想起蒙德里安的作品。其实,在这件作品之前,杜斯堡已就塞尚的《玩牌者》作过抽象探索。

  那件早些时候(约1916—17年)的作品在构图上基本照搬了塞尚的,人物形象则被简化为平面的几何色块,不过形象依然是可辨的。

  1917年,杜斯堡与几位荷兰先锋艺术家共同创办《风格》杂志。1921年,他离开荷兰,到中欧各地作巡回演讲。在各地,尤其是在魏玛的包豪斯学院,他成为轰动一时的人物。杜斯堡曾于1920和1921年两次造访德国,后一次是受格罗皮乌斯之邀访问魏玛包豪斯学院。不过,令邀请者始料不及和大为后悔的是,杜斯堡竟在那儿对于包豪斯当时流行的个人主义、表现主义和神秘主义的方法,发起了一连串的尖锐攻击。这自然引起了包豪斯主人的愤慨。面对重重敌意,杜斯堡毫不示弱,在学校附近建起自己的工作室,开设绘画、雕塑和建筑课程。他所讲授的课受到极大欢迎,学生们的反应迅速而热烈。这使得格罗皮乌斯不得不固守城池,而明令禁止包豪斯的学生去听杜斯堡的课。杜斯堡曾在给友人的信中不无得意地写道:“我已经把魏玛弄了个天翻地覆。那是最有名的学院,如今有了最现代的教师!每个晚上我在那儿向公众演讲,我到处播下新精神的毒素,‘风格’很快就会重新出现,更加激进。我具有无尽的能量,如今,我知道我们的思想会取得胜利:战胜任何人和物。”(转引自尼古斯·斯坦戈斯著,侯瀚如译:《现代艺术观念》,四川美术出版社,第159页。)杜斯堡在包豪斯学院产生的直接而显著的影响,在该学院师生后来的作品中清楚地显示出来。甚至,连格罗皮乌斯也没能免受他的影响。

  杜斯堡才思敏捷、雄辩善论,对艺术有着惊人的洞察力。他与蒙德里安在个性及气质上恰好形成鲜明对比:蒙德里安温和且有耐性,总是缓慢地前进,不断精益求精;杜斯堡则常常显得冲动,性格中更多的是挑衅性和攻击性,而较少建设性成分。他甚至会在《风格》杂志上,把他昨日还盛赞不已的人物(如李西茨基、马列维奇)贬得一无是处。在风格派运动中,他作为活动家与宣传家的作用,远远超过了他作为艺术家的作用。新造型主义能在国际上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也许在很大程度上该归功于杜斯堡的大力宣传。





《构图》,凡·杜斯堡作,1929年,布上油画,30.1x29.8厘米(对角线),费城艺术博物馆藏。
  1924年,杜斯堡的艺术思想与蒙德里安的新造型主义观念产生分歧与冲突。他在继续提倡画面直角因素的同时,放弃了蒙德里安所坚守的“垂线一水平线”图式,从而把斜线引入其绘画创作之中。这导致了蒙德里安在1925年与其分道扬镳。在杜斯堡看来,垂线和水平线过于呆板和单调,以致使画面毫无生气可言;而斜线则富于动感,可给画面带来生机和动势。他把其艺术主张称作“基本要素主义(Elementarism)”。1926年,杜斯堡在《风格》杂志发表了基本要素主义宣言,指出,“一方面,基本要素主义反对过分教条地使用新造型主义,另一方面,它甚至也可以说是新造型主义的结果。最终和最重要的是它希望成为对新造型思想严肃的修正。”(雷蒙·柯尼亚等合著,徐庆平等译:《现代绘画辞典》,人民美术出版社,第101页。)他进一步阐明了他所说的“修正”的含义,这就是,以一种故意不稳定和不平衡的对角线图式,来代替蒙德里安新造型主义那种均衡的结构。这幅《构图》可以成为其基本要素主义理论的一种诠释。正方形被调转45度角而成为菱形构图,粗重的黑色边框限制了活跃的色彩。中间部分用黑色的垂线和水平线分割出了块面,颜色仍是红、黄、蓝色。

  1928年,杜斯堡为斯特拉斯堡的奥比特咖啡馆所作的室内设计,可以说是对其基本要素主义的最有纪念性的阐述。这一设计由杜斯堡和阿尔普夫妇合作完成。杜斯堡为其确定了主调,并制作了墙面的低浮雕壁画装饰,那一条条对角线,使整个室内的视觉效果具有某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他解释说,其构思“关键是要揭示绘画和建筑的同时性效果”。(尼古斯·斯坦戈斯编,侯瀚如译:《现代艺术观念》,四川美术出版社,第1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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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ongyif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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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梦幻的世界——超现实主义艺术
  “超现实主义,阳性名词:纯粹的精神的自动性,主张通过这种方式,口头地、书面地或以任何其他形式表达思想的实实在在的活动。思想的照实记录,不得由理智进行任何监核,亦无任何美学或伦理学的考虑渗入。

  哲学背景:超现实主义的基础是信仰超级现实,这种现实即迄今遭到忽视的某些联想的形式。同时也是信仰梦境的无穷威力,和思想能够不以利害关系为转移的种种变幻。它趋于最终地摧毁一切其他的精神学结构,并取而代之,以解决人生的主要问题。”

  在1924年的《第一次超现实主义宣言》中,安德烈·布雷东(Andr’eBreton)对超现实主义(Surrealism)作了上述定义。布雷东是超现实主义的理论旗手,他提出的“超现实主义”一词来自阿波利奈尔(Apollinaire)的剧本《蒂蕾丝娅的乳房》。该词表达了布雷东及其追随者在这场文艺运动中的追求,那就是超自然的、无意识、无理性的精神自由。

  弗洛依德所创立的精神分析学说,对超现实主义艺术具有重要意义。这一学说揭示了沉睡于人们心底、不被人们的意识所触及,但对人们的行为具有决定意义的所谓无意识和潜意识。根据弗洛依德的观点,梦是无意识、潜意识的一种最直接表现形式,是本能在完全不受理性控制下的一种发泄,它剥露了人的灵魂深处秘而不宣的本质。而艺术创作也如同梦幻一般,是潜意识的表现和象征。以此为源,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们强调梦幻的万能。他们认为,梦幻能显示“生命永恒”的“彼岸”,只有用梦幻纠正现实,改变现实,才能推倒通往“彼岸”的墙,达到神妙的超现实的境界。

  超现实主义的先驱人物,可推那位被归为“形而上”派的画家基里柯。他的作品创造了现代艺术中最令人心动又最令人不安的梦幻景象:广场、拱门、楼宇、寒月,运家具的空车、玩铁环的女孩,所有的一切仿佛舞台布景般凝固在死寂的光线中。这些偶然而荒诞的内容令人不安。然而,形象之间这种奇怪的冲突及清澈的气息又让人感到一种神奇而特别的魅力。他画中的那种宛如舞台的、平坦的地面,后来成为许多超现实主义绘画的“标准空间”。这是一块中性的地方,在这里,互不相容的东西相遇在清澈的光线下,一如那位名叫洛特雷阿蒙的作家所言,“像一台缝纫机和一把阳伞在手术台上偶然相遇那样地美。”

  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全力追求的正是这种梦幻效果。他们的美学信条是布雷东在《第一次超现实主义宣言》中所提出的,“不可思议的东西总是美的,一切不可思议的东西都是美的,只有不可思议的东西才是美的。”“美可能使人震惊,也可能不使人震惊。”这样,达利带来的那种荒诞不经的梦的世界确乎十分地美——挂在树上的软表、被肢解了的躯体、可怕背景上的骷髅骨架,等等。那种通过可以识别的变形形象营造出的梦魇般的场景,看起来既精细逼真,又遥远陌生。这种风格被称为自然主义的超现实主义(Naturalistic Surrealism),其代表画家除达利外,还有马格利特等人。超现实主义的另一种风格被称为有机的超现实主义(OrganicSurrealism),以米罗为代表,追求幻想的、与生命力相关的抽象画面。

  首次超现实主义画展于1925年在巴黎举办,翌年举办了第二次。此后,在巴黎、哥本哈根和特纳里夫、伦敦、纽约等地有过多次重要展览。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中断了该运动的蓬勃状态,不过由于其成员分散到了世界各地,战争倒也间接地扩大了它的国际影响。战后,在巴黎、纽约等地先后举办了国际性展览会。除了组织各种活动外,超现实主义团体还充分运用杂志、报刊等媒体及传单、小册子等手法来传播其观念。1966年9月28日,超现实主义运动的核心人物布雷东去世,这使团体失去了极其重要的凝聚力量。1969年10月4日,许斯特在《世界报》发表最后一个超现实主义宣言《第四章》,指出“超现实主义运动已经没有任何内部的一致,我的一些朋友和我本人于二月份决定将它放弃,它和我们再也没有关系。”曾经轰轰烈烈的一场运动至此结束。不过,其影响力绝不会因此而烟消云散。事实上,超现实主义运动对20世纪美学观念有着重要影响。


《L.H.O.O.Q.》,马塞尔·杜尚作,1919年,用铅笔在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复制品上加胡须,19x12.7厘米,纽约,玛丽·西斯勒夫人藏。
在具体阐述超现实主义艺术之前,有必要对达达(Dada)运动作一扼要梳理,因为这二者之间的联系确实十分紧密。可以说,达达在精神上和艺术手法上为超现实主义艺术的出现作了必要的准备。没有达达,超现实主义几乎没有可能发展。

  达达运动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产物。在这场席卷欧洲的战争中,瑞士因其中立国之态而成为最佳避难所,接纳了众多逃避战火的文化、思想界青年。1916年2月,在瑞士苏黎士的“伏尔泰酒店”举办了一场音乐、戏剧、诗朗诵及造型艺术展并行的独特晚会。晚会上,一把裁纸刀在一本法德辞典中碰巧点中的名词“达达(法语中原意为玩具小木马)”成为他们一切活动的代名词。达达,这个被玩世不恭地找出来的偶得之词很快便声名远扬——它成为这场与破坏、疯狂、虚无主义、愤世疾俗密切相关的运动的标签。

  战争使人们在思想上和情感上产生更多共鸣,因而几乎是同时,达达运动还在纽约、巴黎等地出现。在美国纽约,达达的风云人物是杜尚和毕卡比亚;在德国柏林,达达的核心是胡尔森贝克;而在巴黎,达达则以文学界力量为主,它的主力是阿拉贡、布雷东等人。此外,达达运动还在科隆、汉诺威等地发生。达达的范围扩及世界各国,然而其组织却是一盘散沙。一如那些不胜枚举的宣言,达达展示的是杂乱无章和惊世骇俗。总体上说,它是从无政府主义和虚无主义出发,以各种讽刺手法甚至恶作剧形式对一切艺术形式的挑战和攻击。它产生于混乱,又致力于创造混乱。在破坏一切的同时,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打破现成品与艺术品、创造者与欣赏者、艺术与生活之间的界限。从1922年起,达达派的内部分歧变得日益明显。1923年,达达宣告解体,应验了他们自己所述的预言,“达达派也要消灭自己”。

  在达达派的众多组织中,纽约达达因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的存在而显得令人瞩目。杜尚1887年生于法国布兰维尔的一个温馨家庭,兄妹六人中有四人致力于视觉艺术。他早年曾做过图书管理员,接受过短期绘画训练。从1906年离开军队至1912年,他尝试过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等各种风格。1912年他因其作品《正在下楼梯的裸女》而一举成名,并因此带来订画要求。不过杜尚对此不感兴趣,他说,“不,谢谢,我更喜欢自由。”1915年,他来到纽约,和毕卡比亚一起成为纽约达达的精英。事实上,早在达达名称出现以前,杜尚就表现出明显的达达精神。他的作品总是独特、大胆、充满狂想。他用锡片、铅丝、油彩、粉末等非传统材料和全新技法进行创作,还用自行车轮、铁锹、梳子等现成品做成雕塑,甚至让现成品直接成为作品。他把署有R·Mutt之名的小便器送至1917年的纽约独立艺术家协会展览,题名为《泉》。这种标新立异让人有种玩笑开过了头的感觉,它遭到了以前卫自诩的组委会气急败坏的拒绝。

  与《泉》一样著名的恶作剧是他1919年回法国后所搞的若干幅“带胡须的蒙娜丽莎”。在达·芬奇那件举世闻名的《蒙娜丽莎》彩色复制品上,他用铅笔给这位美人加上了式样不同的小胡子。于是,美人的神秘微笑立即消失殆尽,画面一下子变得稀奇古怪、荒诞不经。《L.H.O.O.Q》是这批“带胡须的蒙娜丽莎”中最为有名的一幅。L.H.O.O.Q是法语elle a ehaud au cul的快读谐音,暗喻画面形象是淫荡污浊的。在这里,杜尚将达·芬奇的经典名作当作公然嘲讽的对象,展示了他真正渺视传统、无视约束的品性。他把反艺术推向了极致,给后继的艺术运动以新的启迪。

  对于超现实主义者而言,杜尚是一个极具魅力的人物。他的“姿态亦具有超现实主义的意义……表现了先于后来的超现实主义者的思想。从艺术角度看,超现实主义者几乎没有超越出这种思想。”(《世界艺术百科全书选译Ⅰ》,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297页。)达达开拓的新的视觉艺术领域成为超现实主义艺术最为直接的根源。




《错误的镜子》,雷尼·马格里特作,1928年,布上油画,54x 81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雷尼·马格里特(Rene Magritte,1898—1967)是超现实主义画派中的重要一员。他生于比利时,曾就学于布鲁塞尔美术学院,探索过立体主义和未来主义艺术风格。后加入超现实主义画派,创作出一批离奇的幻觉画面,如燃烧的石头、有裂缝的木质天空、鞋和脚的奇妙关系、珍珠里的女人面孔、瞪着一只人眼的火腿片……他早期的超现实主义作品往往将互不相关的事物奇怪地并置在一起,让人想起十几年前基里柯的试验。而后他又致力探索事物本身的包含与被包含关系,将不同的东西以某种奇妙的过渡联系在一起,如由脚往鞋的变化。他还用名画去尝试变体,把法国古典主义画家大卫所作的《雷卡米埃夫人像》中的人物更替为棺材。

  《错误的镜子》作于1928年,描绘了一只人的眼睛,及投射在这只眼睛视网膜上的蓝天白云。在马格里特看来,人的眼睛只是一面错误的镜子,因为它所得到的只是自然的幻影,而不是自然本身。世界上没有眼睛看得见的“真实”,因此绘画的“真实”只是图解了人眼睛的幻觉而已。这真是一个让人颇觉怪诞的理论。在马格里特作品中,梦幻的感觉并不由于变形和歪曲,而是由于不可思议的奇怪并置所产生的冲突。事实上,超现实主义者所追求的那种“痉挛性的美”就隐藏在那种精密真实的场景的表皮之下。





《被夜莺吓着了的两个孩子》,恩斯特作,1924年,板、木制构造物的拼贴、油彩,46x 33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马克斯·恩斯特(Max Ernst,1891—1976)是德国画家和雕刻家,超现实主义的创始人之一。他生于科隆附近的布鲁尔,卒于法国。他的艺术道路是靠自学走出来的。凡高、麦克、康定斯基、毕加索、基里柯等人的艺术给了他很大影响。后来,他结识了阿尔普,创建科隆达达派,是重要的达达派画家。1924年,他在巴黎与其他人合作创建了超现实主义画派。

  恩斯特于1925年发明了拓印法(Frottage),即用名墨棒的纸在有纹理的表面摩擦,拓出木头纹路、布纱经纬、树叶脉络等各种图案。他认为这能够将创作者的主动作用降低到最低限度,因而是“以‘自动写作’一名为人所知的那种东西的真正等同者”。在《超越绘画》一书中,他这样描述,“我兴奋地盯着地板上经过成千次擦洗后挖出的条条沟沟,一种着魔似的感觉打动了我。之后,我决定研究这着魔感觉的象征意义,并且为了帮助我的沉思默想和创造幻觉的能力,我在木板上面随意放上印上石墨的纸片,作为一组素描。细心凝视这样作成的素描……我为我的视觉能力的突然变化和一个叠一个交搭形成的矛盾形象的一连串幻象所震惊。”(转引自尼古斯·斯坦戈斯著,侯瀚如译:《现代艺术观念》,四川美术出版社,第137—138页),除拓印外,他还使用移画印花法,即在未干的画布上摩擦,使颜料在另一平面上形成粗糙纹理,籍此方法,艺术家摆脱理性控制,把偶得的纹样自由地加以组合,从而获得价值独特的作品。这种作品造型奇特模糊,富于视觉吸引力。

  《被夜莺吓着了的两个孩子》作于1924年,是木板拼贴与油画的结合体。与他这一时期的许多作品一样,它是令人费解的。我们看到,木头拼贴而成的房子及栅栏分别越出了左右画框。田野、天空和远处的建筑构成了一个看上去十分美好的小世界。在这个小世界里,门铃被夸张得那么大,但手却始终够不着它。夜莺会带来美妙歌声,却吓着了两个孩子。显然,我们对此无法理解、无法解释,这是一个一反常态的梦幻世界。也许,它还暗喻了艺术家年幼时的经历:他的小妹妹出生了,恰恰他的宠物小鹦鹉死了。过去的这种魔幻感与现在的某种无意识相结合,使作品抹上了奇异的感觉。

  恩斯特于1938年离开超现实主义运动。后来,他把主要精力放到了雕塑上,创造了很多出色的雕塑作品。




  《记忆的永恒》,达利作,1931年,布上油画,24x33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除了毕加索,萨尔瓦多·达利也许是最为知名的二十世纪画家。”这是道恩·艾兹(英)在他所著的《达利》一书中的开场白。确实,在超现实主义画派中,达利(Salvador Dali,1904—1989)比其他画家更加声名显赫,或者可以说“臭名昭著”——这不仅仅因为他的那些想象力丰富得令人震惊的画面,更因为他那古怪得让人侧目的形象和行为。我们不能不承认他是个天才,无论从艺术的角度还是从自我宣传的角度。他一本正经地宣称自己和疯子的区别在于他不发疯。他精心侍弄他的小胡子,使之成为其身体上的一道独特风景线。他在画布上“做梦”,表现性、战争、死亡等非理性主题。他撰写《萨尔瓦多·达利的秘密生活》、装腔作势地进行各种活动……总之,这个西班牙人的言行举止连同他的艺术,已共同构成了超现实主义的特别景观。

  达利1904年5月11日生于加泰罗尼亚,曾就学于马德里的圣费尔南多学院,不过分别在1923年和1926年两度被逐出校门。他曾经专门学习过学院派方法,并对立体派、未来派等作过尝试探索。1927年他完成了第一幅超现实义油画《蜜比血甜》,并于1929年夏天正式加入超现实主义阵营。达利称得上是一名天生的超现实义者,他的绘画是细致逼真与荒诞离奇的奇怪混合体。他声称,“我在绘画方面的全部抱负,就是要以不容反驳的最大程度的精确性,使具体的非理性形象物质化。”为了达到这一目标,他设计了一种新创作方法,即所谓的“偏执狂批判活动”,从而把幻觉形象从潜意识中诱发出来。他的画从局部看,每个细节都是真实细腻的,但从总体上看,它们全然没有视觉逻辑的条理性,因而只会带给人们梦魇之感。过份的透视感和摄影般的清晰度则对这种梦幻性作了进一步强化。这些作品被达利自称为“手工制作的梦境照相”。达利深受弗洛依德精神分析理论、尤其是性心理学影响,他的画中常常使用象征手法对弗洛依德的观点作出图解。如既似瓶罐又似女人头像的变形,来源于弗洛依德关于容器象征和女性共同性的观点。弗洛依德曾借着心理分析去观察达利的那双眼睛,他说,“这双西班牙人的眼睛既真诚又狂热。”

  《记忆的永恒》作于1931年,它受到弗洛依德的启迪,表现了一个错乱的梦幻世界。我们看到,清晰的物体无序地散落在画面上。那湿面饼般软塌塌的钟表尤其令人过目难忘。无限深远的背景,给人以虚幻冷寂,怅然若失之感。达利的绘画往往是支璃破碎的,充分展示了无意识的梦幻场景。但实际上,这些看似偶得的幻觉形象,必定经过了画家相当的努力;而看似无意识的画面,必定是有意识计划的结果,甚至是惨淡经营的结果。《记忆的永恒》也不例外。弗洛依德曾这样对达利说,“你的艺术当中有什么东西使我感兴趣?不是无意识而是有意识。”





《由飞舞的蜜蜂引起的梦》,达利作,1944年,布上油画,51x44厘米,私人收藏。
  1927年,达利与超现实主义诗人艾吕雅的妻子加拉相识。尽管加拉比达利年长10岁,两人仍倾心相爱并很快走到了一起。从此,加拉成为达利的伴侣和守护神,也是他的模特儿和艺术灵感之泉。《由飞舞的蜜蜂引起的梦》描绘的是加拉的一个梦境,一个由于蜜蜂的蜇刺而引起的荒诞离奇的梦。画面上,裸体的加拉悬浮在一块礁石上休憩,而礁石则漂浮在海面上。在加拉身旁,一只红色石榴飘浮在礁石边,一只小蜜蜂正专心致至地围绕着石榴“工作”。加拉的左上方,大石榴裂开了口,裂口中窜出一条大鱼,鱼夸张的大嘴中又跃出两条斑斓猛虎,张牙舞爪地扑向加拉柔软的躯体。猛虎前面,一把枪直指加拉,尖尖的刺刀头点在加拉的臂膀上,引起蜂蛰般的疼痛。远处,一只大象驮着尖顶方塔,迈着被极度拉长的竹杆般的四条腿走在海面上。这样的大象,我们在他1946年的《圣安东尼奥的诱惑》中又一次看到。一场由绕石榴飞舞的蜜蜂而引起的梦就这样呈现在我们眼前,它的颜色清澈明亮,形象逼真写实,但却毫无逻辑性可言。“这一切象征什么y对这样一幅画中的石榴、蜜蜂、老虎、大象、大海……可以赋予它几种甚至上百种意义的解释;而每一种解释都有深刻和浓厚的色情含义。”(Angelo De Fiore等著,乐华等译:《西洋巨匠美术丛书 达利》文物出版社第24页。)

  达利不仅画画,还从事雕塑、电影拍摄、写作、设计等工作。他曾与他人合作完成电影《一条安达鲁犬》、《黄金时代》,撰写《萨尔瓦多·达利的秘密》、《一个天才的日记》,为芭蕾舞设计布景、服装,设计珠宝“皇家之心”、“时间之眼”,还有著名的“螯虾电话”等。经他手的每件作品,无一例外地留有超现实主义的梦幻痕迹。1982年,加拉去世后,他把他的全部财产捐赠给西班牙政府,建立了“加拉——萨尔瓦多,达利基金会”。1989年1月23日,达利离世,被安葬在他自己设计和装饰的剧场博物馆内。达利,这个名字曾经意味着功成名就和荒诞不经,时至今日,它依然如此。




《人投鸟一石子》,米罗作,1926年,布上油画,73.7x92.1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胡安·米罗(JoanMiro,1893—1983)的艺术代表了超现实主义的另一种风格,即有机的超现实主义。与达利的艺术不同,米罗的作品是令人愉快的。其画面洋溢着自由天真的气息,往往人见人爱。

  米罗生于西班牙的巴塞罗那,1907年开始学习艺术,曾在巴塞罗那市的几所美术学校学习。他早年接触过许多前卫艺术家,如凡高、马蒂斯、毕加索、卢梭等人的作品,也尝试过野兽派、立体派、达达派的表现手法。在接受了各种可能的影响之后,他逐步探索出一条独特的艺术道路,形成了完全属于自己的个人艺术风格。当然,这成功还得益于他家乡美丽的自然环境和深厚的文化艺术传统。米罗的艺术是自由而抒情的。他的画中往往没有什么明确具体的形,而只有一些线条、一些形的胚胎、一些类似于儿童涂鸦期的偶得形状。颜色非常简单,红、黄、绿、蓝、黑、白,在画面上被平涂成一个个的色块。看起来,这些画自由、轻快、无拘无束。但是,如果你认为它们是漫不经心一蹴而就的,那你就错了。它们其实是艺术家自由幻想和深思熟虑相结合的结果。正如米罗自己所述,“当我画时,画在我的笔下会开始自述,或者暗示自己,在我工作时,形式变成了一个女人或一只鸟儿的符号……第一个阶段是自由的,潜意识的。”但是,“第二阶段则是小心盘算。”因此,尽管米罗的画天真单纯,仿佛出自儿童之手,但它们绝没有儿童画的稚拙感,它们是缜密思考后的流畅活泼。

  《人投鸟一石子》作于1926年。画面看上去很简单:蓝和黄把画面分割开来,画的右前方立着由软绵绵的曲线构成的形状奇特的人左后方则是一只鸟,石子在画面留下了它运动的轨迹。黄色沙滩隐喻了乳房和性器官,这是画家对情欲——生命原动力的幽默赞美。

  米罗不仅是位画家,也是舞台美术设计者,他曾与恩斯特一起为迪亚吉列夫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设计布景和服装,也为马西纳的芭蕾舞《孩子游戏》作舞美设计。他还创作版画、雕塑和陶器。1982年,他为巴塞罗那世界杯足球赛设计的吉祥物小橘人,至今令许多人难忘。

  米罗是个生性内向的人,他无声无息地生活和工作,却极其迅速地名扬天下,这足以证明其艺术的魅力多么巨大。他的艺术,阿波利奈尔说,来自“持续的努力,不断地尝试,系统地表现他所期望加以系统表现的东西。”
顶端 Posted: 2004-04-06 14:25 | 7 楼
zhongyif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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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美国的欧洲梦——抽象表现主义
  绘画抽象表现主义(Abstract Expressionism)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出现的、以纽约为中心的一场广泛的艺术运动。肯沃思·莫菲特在《1945年以来的美国抽象画》中说,“战争造成了许多重要的法国和欧洲画家的流离失所,大家都来美国避难,并带给他们一种处身于现代运动中心的感觉。这有助于增加美国人的信心,去继承并且进一步发展现代欧洲绘画的传统。”这些避难画家包括唐居伊、恩斯特、马宋、达利、蒙德里安、杜尚等人。有些画家(如毕加索和马蒂斯)尽管未曾来到美国,但对纽约的影响同样十分强烈。在各种现代艺术思想、尤其是立体主义、新造型主义和超现实主义思想的影响下,美国艺术获得了某种前所未有的新精神。二战刚刚结束,抽象表现主义便迅速出现,并很快获得了世界性的影响。纽约第一次取代巴黎,成为世界艺术的中心。缺乏描述,以表现性或构成性的方法表达概念,这是抽象表现主义的基本特点。“一般说来,在画面结构与统一感方面,抽象表现主义画家是在立体主义绘画思想中找到各种形式的。他们在超现实主义绘画中寻求心理的即兴表现力量,作为发现一种个人神秘感和激发潜在想象力的手段。”(伯纳德·迈尔斯等编著,何振志等译:《20世纪美术辞典》,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2页)值得注意的是,抽象表现主义没有统一的风格,这一标签下的艺术家们除了反对的目标较为一致外,就很少有共同之处了。它包括了几乎不是“抽象”的德·库宁和完全不是表现主义的纽曼的艺术。不过,这并不妨碍其在某种意义上的相互协调。抽象表现主义的先驱者是阿谢尔·戈尔基和汉斯·霍夫曼,重要画家包括波洛克、德·库宁、罗斯科、马瑟维尔、戈特利布和纽曼等。这些艺术家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以德·库宁、波洛克为代表的行动画家,把动作和姿态作为创作的基础;另一类是以罗斯科、纽曼等人为代表的色域画家,依靠大面积的色彩表达某种思想。抽象表现主义又被称为“纽约画派”。1951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了大规模的“美国抽象绘画和雕塑”展览。1958—1959年,博物馆在欧洲八个国家巡回举办了“新美国绘画”展览。至50年代末,该运动走向衰落。抽象表现主义对后继的美国艺术有着重要意义,也对欧洲艺术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影响。


《门》,汉斯·霍夫曼作,1960年,布上油画,189.5x122.6厘米,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藏。
汉斯·霍夫曼(Hans Hofmann,1883—1966)是抽象表现主义艺术的先驱。这位从德国来到美国的艺术家和艺术教育家,为美国前卫艺术的振兴作出了重要贡献。抽象表现主义的两个分支,无论是行动绘画还是色域绘画,都与他的艺术相关联。在某种意义上,他可以被称为“抽象表现主义之父”。霍夫曼生于巴伐利亚,在慕尼黑长大。从1904到1914年这段欧洲现代艺术产生的重要时期,他一直住在巴黎,参加了从野兽派到立体派的许多活动,并与德劳内、马蒂斯、毕加索、布拉克等人保持友谊。因此,他从一开始便对现代派艺术有着非常透彻的理解。霍夫曼热衷于艺术教育,是一位杰出的艺术教师。他于1915—1932年在慕尼黑开办艺术学校,运用康定斯基抽象艺术的教学体系,吸引了大批国际追随者。1932年,他来到美国,在纽约艺术学生联盟任教。1934年他在纽约开办了自己的“汉斯·霍夫曼美术学校”,把正宗的欧洲现代艺术观念带到美国的艺术课堂。在他的门下,走出了一大批有影响的画家。艺术评论家克利门特·格林伯格曾这样评论他的教学本领,“从霍夫曼那儿,你能比从马蒂斯本人那儿学到更多马蒂斯的色彩。”还说,“在本世纪,不管以前还是今后,没有人能够象霍夫曼那样透彻地理解立体派。”(尼古斯·斯坦戈斯编,侯瀚如译:《现代艺术观念》,四川美术出版社,1988年,第186页)霍夫曼不仅把欧洲现代艺术的精髓带给美国学生,还帮助他的学生摆脱欧洲风格的局限,探寻具有美国人自己特色的艺术之路。在后来的抽象表现主义画家中,几乎有一半人出自他的门下。在绘画上,霍夫曼最关心的问题是如何将色彩和形的要素有效地统一起来。在他看来,绘画意味着用色彩进行塑造,画家的使命,是利用色彩的因冷暖、明度及纯度的不同而形成的进、退、胀、缩的视觉效果的差异,在画面上创造力与势的结构,表达内在情感。四十年代初,他开始采用以颜料滴、洒、甩、泼的方法进行创作,使画面充满强烈的表现性。这种作画方法,后来被波洛克、德·库宁等画家进一步发展,成为与欧洲现代绘画迥然相异的美国行动绘画的一大特征。《门》是霍夫曼创作于1960年的作品,画面看上去简洁、明确。不同形状的长方形错落有致,红黄蓝的色块在黑色与灰色背景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强烈。整个画面在抽象色块的对比中显出节奏和张力。





《肝是公鸡的鸡冠》,戈尔基作,1944年,布上油画,182.9x248.9厘米,纽约布法罗奥尔布赖特一诺克斯艺术馆藏。
阿希尔·戈尔基(Arshile Gorky,1904—1948)的艺术是欧洲抽象艺术与美国抽象艺术之间的过渡桥梁。他生于俄国,1920年就到了美国,1925年起定居纽约。在艺术上,他确信现代艺术经过众多大师的实验,已经形成了一整套的传统。因而,他花了很大精力去学习和模仿早期现代派画家的作品。他起先热衷于学习毕加索,用清楚的轮廓和明亮的色彩去画立体派风格的静物画。三十年代后期,他在严谨的几何抽象化作品中增添了一些源自康定斯基和米罗艺术的有机形态的母题。以后,他又满怀热情地投入到旨在探索人的本能及潜意识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实践,并把超现实主义的自动创作法吸纳运用到自己的创作中。四十年代,他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其绘画从早先刻意的苦心经营转变为直抒胸襟的自由挥洒,画面显得轻松而流畅。他是最后一位由布雷东确认的超现实主义者,也是抽象表现主义的先驱者。戈尔基生性善感,在艺术上偏爱优雅的情调和忧郁的诗意。他热爱自然,热爱生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喜欢热烈,喜欢温柔,喜欢可口的食物,喜欢肉感,喜欢独唱,喜欢澡盆子里水泡着洗澡……我喜欢麦田,喜欢耕地,喜欢杏树,喜欢晃动的阳光,但是最喜欢面包。”这种感受,在他那些布满有机形态的画面上得到充分的反映。他的画,在优雅而伤感的情调中渗透着某种神秘气息。那些形态奇异的母题,想必是从米罗、唐居伊等超现实主义画家的作品中吸收和发展出来的。评论家罗森伯格在谈到他的这种有机形态母题时说:“……充满隐喻和联想。在奇形怪状的软组织、隐蔽的切口和污迹之间,在由软绵绵的身体部件、肠子般的拳头、阴部、许多肢体组成的丛林里,花瓣暗示着野兽的爪子。”(爱德华·卢西·史密斯著,陈麦译:《1945年以后的现代视觉艺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24页。)而另一位评论家罗伯特·休斯则生动形象地描述道,“那些密集、搏动的悬殊的形状造成一个印象,好象是炎热的夏天,把眼睛贴近地面,靠近地窥视一团缠结的草丛,是一只蚂蚱所见的现实,它的各种成分仍是没有发育好的,高尔基的温和而严格的线条把它们从焦点推出又拉近。”(罗伯特·休斯著,刘萍君等译:《新艺术的震撼》,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228页。)戈尔基1943年所作的油画作品《肝是公鸡的鸡冠》充分反映了他的风格特点。在这幅画中,诸多生物形态的有机体纷纷攘攘地挤在一起,搏动出某种神秘和不安。画面色彩强烈,线条绵软流畅,那直抒胸襟的自由挥洒,显示出超现实主义自动化画法的影响。在这里,戈尔基以一种敏感而略带神经质的细线,勾画那些有机形态的母题,将他内心的脆弱和一触即动的官能感觉,细腻地表达出来,直接抒发了某种无以名状和无以慰籍的风情。戈尔基一生命运坎坷。他在有生之年未能见到抽象表现主义的辉煌,作品也未能打人市场。1946年,一场意外火灾将其画室毁于一旦,许多心血之作顷刻间化为灰烬。同年,癌症病魔又向他袭来,虽然手术后得以保住生命,但元气大伤。以后,妻子带着孩子离他而去,意外车祸又使他颈部骨折。一连串的打击令他心灰意冷,在无以排遣的悲愁中,他于1948年自己结束了生命。戈尔基,这位敏感而脆弱的艺术家,“用他天生的诗请融化了欧洲抽象艺术的法度,带了抽象画走向美国自由表达的方向。”(王瑞云著:《20世纪美国美术》,文化艺术出版社,第81页)






《熏衣草之雾》,波洛克作,1950年,布上油画,223.5x292.3厘米,珐琅和铝颜料,纽约私人收藏。
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 1912—1956)是20世纪美国抽象绘画的奠基人之一。他的艺术,被视为二战后新美国绘画的象征。波洛克生于怀俄明州,曾就学于洛杉矶的美术学校。17岁时他来到纽约,在艺术学生联盟随托马斯·哈特·本顿(Thomas Hart Benton)学画。三十年代,他受到墨西哥壁画艺术的影响,评论家史密斯说:“迪古·里维拉那种为‘属于大众’的公共艺术献身的热情,可能有助于波洛克形成偏爱巨幅的感情。”(爱德华·卢西·史密斯著,陈麦译:《1945年以后的现代视觉艺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26页。)他崇拜塞尚和毕加索,对康定斯基那种富于表现性的抽象绘画和米罗那种充满神秘梦幻的作品也情有独钟。在他看来,现代艺术家不应当再象传统艺术家那样追求再现,而应该关注内在精神和情感的表达。他说:“现代艺术家生活在一个机器时代,我们有机器手段来逼真地描绘客观对象,如相机、照片。在我看来,艺术家的工作是表现内在世界——换句话说——是表现活力、运动以及其他的内在力量。……现代主义艺术家的着眼点是时间和空间,他表现情感,而不是图解社会。”(埃伦·H·约翰逊编,姚宏翔等译:《当代美国艺术家论艺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8页。)然而,对波洛克艺术影响最大的,还是那些来自欧洲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家所带来的思想。“给我印象最深的,”波洛克曾经回忆说,“是他们关于艺术源自无意识的观念。这种观念对我的影响胜过这些特殊画家的创作。”(埃伦·H·约翰逊编,姚宏翔等译:《当代美国艺术家论艺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3页。)他一开始先是热衷于描绘那种所谓“生物形态”的图形。这些图形“充满原型的、好斗的、动物性的、色情的、神秘的特点”。他给这些超现实主义作品加上传统的或神话的标题,以表现“在特定环境下不朽的人类情感”。1947年,波洛克的绘画有了决定性的突破,从而诞生了他那自由奔放的“滴画(drip painting)”。事实上,对这种风格有决定性影响的,恰是超现实主义关于艺术源于无意识的观念,即所谓“心理自动化”的创作方法。波洛克曾经详细介绍了其“滴画”的创作方法:“我的画不是来自画架。在作画时我几乎从不平展画布。我更喜欢把没有绷紧的画布挂在粗糙的墙上,或放在地板上。我需要粗糙的表面所产生的摩擦力。在地板上我觉得更自然些。我觉得更接近,更能成为画的一部分,因为这种方法使我可以绕着走,从四周工作,直接进入绘画之中。这和西部印第安人创作沙画的方法相似。“我进而放弃画家们通常用的工具,像画架、调色板、画笔等等。我更喜欢用短棒、修平刀、小刀、以及滴淌的颜料或搅和着沙子的厚重涂料、碎玻璃和其他与绘画无关的东西。“一旦我进人绘画,我意识不到我在画什么。只有在完成以后,我才明白我做了什么。我不担心产生变化、毁坏形象等等。因为绘画有其自身的生命。我试图让它自然呈现。只有当我和绘画分离时,结果才会很混乱。相反,一切都会变得很协调,轻松地涂抹、刮掉,绘画就这样自然地诞生了。”(埃伦·H·约翰逊编,姚宏翔等译:《当代美国艺术家论艺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5页。)让我们想一想布雷东在《第一次超现实主义宣言》中有关超现实主义作家“自动化”写作方法的介绍,将之与波洛克的以上表述作一个比较,就可以看出波洛克的作画方式与超现实主义者的创作是何等相似:“找一个尽可能有利于集中注意力的静僻处所,然后把写作所需要的东西弄过来。尽你自己所能,进入被动的、或曰接受性的状态。忘掉你的天才、才干以及所有其他人的才干。牢记文学是最可悲的蹊径之一,他所通往的处所无奇不有。落笔要迅疾而不必有先人为主的题材;要迅疾到记不住前文的程度,并使你自己不致产生重读前文的念头。”(柳明九主编:《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262页)波洛克这种自由奔放、无定形的抽象画风格,成了反对束缚、崇尚自由的美国精神的体现。这种全新的绘画,体现了画家惊人的创造力。它在两个方面充分展示了新颖性和独创性。其一,“满幅”的构图风格。我们知道,以往的绘画中,往往都有一个倍受关注的视觉中心。无论是所谓“封闭的”古典主义绘画,还是“开放的”巴洛克绘画,画面形象都有核心形象与陪衬形象的差别。而如今,在波洛克的画面上,这种差别消失得无影无踪,所谓画面的中心,已全然无迹可寻。画面散漫无际,全面铺开,毫无主次。这种无重点满幅展开的画法,在印象派画家莫奈的晚期名作《睡莲》中,其实已初见端倪。而波洛克在画中将之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程度。正因为此,波洛克的这种画法“被赞誉为1911年毕加索和勃拉克的分析立体主义绘画以后最引入注目的绘画空间方面的新发明。”(罗伯特·休斯著,刘萍君等译;《新艺术的震撼》,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276页。)其二,绘画作品成为画家由情感所支配的行为的直接记录。“波洛克的每一张作品都不是轻易画出的……当他作画时他沉湎于吓人的狂热行动中。”(古德诺:《波洛克画的一张画》,《艺术新闻》1995年第5期,第39—40页。)而他作画过程中的那种充满节奏的自由运动,则在那铺于地板的巨幅画布上留下痕迹。对于完成后的作品会是什么样子,他事先全然不知,画完后才根据需要剪裁一块,绷到画框上去。艺术评论家罗森伯格将这种绘画称作“行动绘画”,其含义便是,画家在这里所呈现的已不是一幅画,而是其作画行动的整个过程。画布成了画家行动的场所,成了画家行动的记录。





《女人与自行车》,德·库宁作,1952—1953年,布上油画,194x124厘米,纽约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藏。
德·库宁(Willem De Kooning,1904—)是抽象表现主义的灵魂人物之一。他生于荷兰的鹿特丹,曾就学于鹿特丹美术学院。1926年来到美国,从事过商业艺术和壁画等的创作。他与戈尔基是好友,两人曾合用一个画室,在艺术上深受其影响。不过,他的运气比戈尔基要好得多。德·库宁对抽象艺术的探索始于40年代以前,至40年代中期崭露头角。1948年他举办了首次个展,随后声名鹊起,成为国际上有影响力的画家。

  在许多人看来,德·库宁的艺术似乎完整地体现了抽象表现主义某些方面的特征。他的艺术题材广泛,画风多变。40年代末,他用锌白和黑瓷漆创作出一组抽象黑白画,引起广泛的好评。50年代早期,他完成了著名的妇女系列作品,这些作品以纵横交错的笔触表现了扭曲的人物形象,乖张暴烈,但充满激情。50年代后期,他回到对抽象构图的探索,以响亮的色彩和迅疾的笔触展示直抒胸襟的情绪表现。几年后,妇女题材重新吸引了他,不过这次他赋予她们的是优雅宁静的情调。德·库宁的创作持续到70年代以后,但后期作品与50年代的作品比较起来,在力量和激情方面均显得逊色。

  在众多抽象表现主义画家中,德·库宁的画风显然与众不同。他并不像其他抽象表现主义画家那样彻底地丢弃形象,而是始终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着画面图形的具象性。他曾说:“即使是抽象的形状也必须有类似的形体。”不过在他笔下,这种“类似的形体”却与自然物象远远地拉开距离。他们在奔放的笔触与泼洒的颜料间与客观形象保持着“介于似与不似之间”的联系。

  《女人与自行车》是德·库宁50年代早期的女人体系列中的一幅。画面上,女性的形象在厚抹的粘稠颜料中出现。瞪着的眼睛、咧开的嘴巴、夸张的胸腹,使她看上去强悍可憎,令人生厌。德·库宁在谈到这批作品时曾这样说,“现在我看着它们,它们显得喧嚣而凶恶。我想这与偶像、神谕的想象,首先是与这些东西的热闹场面有关。”德·库宁把他对偶像与神谕的兴趣与抽象表现主义的艺术探索结合起来,成功展示了美国民众的某种粗俗气息。尽管形象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但画面确实充满震慑力和表现力,并展露出行动的痕迹,一如波洛克的“滴洒”。德·库宁认为,“自然的方式是无序的,艺术家如果想使它有序则非常荒谬。”他的艺术阐释了他的观念,为他奠定了抽象表现主义大师的地位。





《西班牙共和国的挽歌100号》,马瑟韦尔作,1963—1975年,布上油画,213.4x609.6厘米,私人收藏。
马瑟韦尔(Robertmotherwell,1915—1991)既是抽象表现主义的重要画家,又是才华出众的学者。有人将他归于行动画派的一员,也有人认为他的艺术介于行动绘画和色域绘画之间。他是一个地道的美国人,生于华盛顿,25岁起移居纽约。曾就学于洛杉矶奥蒂斯艺术学院和加利福尼亚美术学校,并在斯坦福大学和哈佛大学获得美学学位。1941年,在超现实主义者,尤其是马塔、马宋、恩斯特等人的影响下,他开始了他的画家生涯。马瑟韦尔对直觉、心理自动、无意识这些超现实主义概念很感兴趣。对于无意识,他认为是不能依赖的,因为它不可驾驭,“不提供可以构成任何表现形式的选择机会,让自己完全沉湎于无意识就会变成一个奴隶。”而自动创作“简直不是一个无意识的问题,它在更大程度上是一种用来发明新形式的可塑性武器。”马瑟韦尔深厚的理论修养使得理性力量在其艺术创作中占有重要地位。他努力地在意识和非意识之间寻找平衡,在形式结构和自由表达之间获得某种和谐。他的作品是“意识(直线、预先设计的形状、揣度过的色彩、抽象语言)和无意识的一种辩证法,它处于这样的状态,互不相干的各个整体融化为一个综合体。”(转引自尼古斯·斯坦戈尔著、侯翰如译:《现代艺术观念》,四川美术出版社,第183页。)

  1944年,马瑟韦尔在纽约的古根海姆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了首次个展,后又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新美国绘画”展、圣保罗双年展、卡塞尔文献展等展览会展出作品。从1949年到1976年期间,他根据洛卡的诗歌,绘制了150多幅《西班牙共和国的挽歌》系列作品,表现西班牙民主在弗朗哥政权统治下的毁灭这一主题。这些变体画都是由白色背景上黑色的矩形和卵形所构成。画面单纯简洁,粗阔的块面流露出笔触挥洒和颜料滴淌的痕迹。这种充满情感表现的、几乎是书法式的抽象,显示出行动绘画的风格特质。《西班牙共和国的挽歌100号》可谓该挽歌系列中的代表,它幅面巨大,气势恢弘,具有纪念碑式的庄严感。那大块粗黑的墨迹坚实而厚重,使画面充满张力。




《合而为一之三》,纽曼作,1949年,布上油画,182.5x84.9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在抽象表现主义画派中,除了以波洛克、德·库宁等人为代表的行动画派之外,还有另外一派以纽曼、斯蒂尔、罗斯科等为代表,其作品被称为色域绘画(colour—fieldpaint)。

  虽然波洛克的绘画与所谓原型及人类本能具有联系,且与某种神秘的祈祷仪式不无关联,但他声称他的画并没有玄学的特质。可是,抽象表现主义的另三位画家——罗斯科、斯蒂尔和纽曼却声称其艺术具有这种特质。斯蒂尔曾经说道:“我(在1946年前后)已说得很清楚,由劳动和一个了解自己的潜力及本质的头脑作后盾的一个笔画,就能把两千年的征服韬略中失去的自由归还给人类。”(罗伯特·休斯著,刘萍君等译:《新艺术的震撼》,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第279页。)这句话让人想到康定斯基的名言:“一个三角形的尖角和一个圆圈接触产生的效果,不亚于米开朗基罗画上的上帝的手指接触着亚当的手指。”(瓦尔特·赫斯编著,宗白华译:《欧洲现代画派画论选》,人民美术出版社,第138—139页。)绘画的不同要素通过某种组合和处理,可以充分抒发人的情感,表达内在精神。罗斯科、斯蒂尔和纽曼作品中的深奥玄义,也许与他们的经历和遭遇有关。他们都经历了那场给人内心以巨大创伤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保罗·克利早在1915年就说过一句具有先见之明的话:“世界变得越可怕,艺术就变得越抽象。”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的作品会是如此抽象、如此富于表现性。他们的艺术,实际上是对其时代的一种无声反映。

  纽曼(Barneett Newman,1905—1970)是抽象表现主义画派中色域绘画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生于纽约,曾就学于艺术学生联合学院。他学过自然科学和哲学,还参加过纽约市长的竞选。他起初是积极支持抽象表现主义的美术评论家,后来发展为自己动手作画的画家。他曾在贝蒂·柏森陈列馆举办过首次个展,并参加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的“新美国绘画”展,以及其他多种联合展览。他的画通常是在大片色块上画一两根垂直的线条,这种线条犹如拉链,将平坦的底子分割为相互呼应的色块。哈罗德·罗森堡说,纽曼把这种拉链式的线条“认作自己的符号,它充当他的超验的自我……被分开的长方形呈现实际存在的多重性——且是一种崇高的多重性。”纽曼的这种画风始于1948年。当时,他创作了一幅由深红底子和红色线条所构成的作品,并深受启发,“我意识到这里很有些名堂,使我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此后,他便致力于探索这种色场与垂直线之间的关系。色块的大小、明暗、色彩,线条的位置、粗细、肌理,可以形成无数种可能性。纽曼在这无数种可能性中费尽心机,有时,花在推敲线条位置上的时间,竟会长达好几个星期。那看似简单的画面其实非常复杂,体现了他的哲学观念。在《新美学前言》中,纽曼这样写道:“除空间以外,最喧嚷的是什么?……我的绘画既不关心空间的摆布,也不关心形象,而是关心时代的感觉……”

  《合而为一之三》作于1949年,代表了纽曼的艺术风格。画面上,平涂的暗红色底子,由一根红色线条一分为二。线条是垂直的,不规整的,留有笔触画过的自然痕迹。它像一根拉练,将深色的平面划开,让我们似乎看到了在平静的表面之下隐匿着的某种东西。纽曼这种形式简练的画风对后来的极少主义艺术产生了很大影响。


《蓝色中的白色和绿色》,罗斯科作,1957年,布上油画,254x208厘米,纽约,私人收藏。
罗斯科(MarkRothko,1903—1970)生于俄国,十岁时移居美国,曾在纽约艺术学生联合学院学习,师从于马克斯·韦伯。他最初的艺术是现实主义的,后尝试过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的方法。以后,他逐渐抛弃具体的形式,于40年代末形成了自己完全抽象的色域绘画风格。

  罗斯科的艺术注重精神内涵的表达。他力图通过有限的色彩和极少的形状来反映深刻的象征意义。他认为,今日西方文明根植于西方的传统文化,尤其是希腊文化。希腊悲剧精神中人与自然、个体与群体之间的冲突,正是人的基本生存状态的写照。他说,“我对色彩与形式的关系以及其他的关系并没有兴趣……我唯一感兴趣的是表达人的基本情绪,悲剧的,狂喜的,毁灭的等等,许多人能在我的画前悲极而泣的事实表明,我的确传达出了人类的基本感情,能在我的画前落泪的人就会有和我在作画时所具有的同样的宗教体验。如果你只是被画上的色彩关系感动的话,你就没有抓住我艺术的核心。”

  罗斯科的作品一般是由两三个排列着的矩形构成。这些矩形色彩微妙,边缘模糊不清。它们漂浮在整片的彩色底子上,营造出连绵不断的、模棱两可的效果。颜料是被稀释了的,很薄,半透明,相互笼罩和晕染,使得明与暗、灰与亮、冷与暖融为一体,产生某种幻觉的神秘之感。这种形与色的相互关系,象征了一切事物存在的状态,体现了人的感情的行为方式。画家借助于它到达了事物的核心。罗斯科的画往往尺幅很大,这是为了能让人置身于体验之中。他在,1951年这样说,“我认识到历史上创作大型绘画的功能可能是为了描绘一些宏伟豪华的事物。然而,我之所以画它们的原因——我想它也适用于其他我所认识的画家——正是因为我想变得极为友好亲切而又富有人性。画小幅绘画是把你自己置于体验之外,把体验作为一种投影放大器的景象或戴上缩小镜而加以考察。然而画较大的绘画时,你则是置身其中。它就不再是某种你所能指挥的事物了。”1958年,他又说,“我画大幅画,因为我要创造一种亲切的气氛。一幅大画是一种直接的交流,它把你带进画中。”(转引自尼古斯·斯坦戈斯著,侯翰如译:《现代艺术观念》,四川美术出版社,第212页。)罗斯科要求其作品挂得足够地高,并配以足够昏暗的光线和冥想的氛围,以便让人完全沉浸其中。当然,这种要求基本上得不到满足。

  《蓝色中的白色和绿色》是罗斯科的代表作。画面上,绿色和白色的矩形排列在蓝色的底子上。矩形的边缘没有被明确地界定,颜色也相互渗透融合,这使得块面仿佛是从背景上隐约浮现出来,并且不断地徘徊、浮动着。它们在画面上产生某种韵律,温和、舒缓而深沉,触动着人们的心灵。暗淡的色彩给画面抹上一层神秘的、悲剧性的感觉,白色的区域则透出信心和潜力。罗斯科后期的作品,色调更加阴暗,仿佛淹没在日益加深的痛苦之中。他甚至让画面变为全黑,以表达其悲剧的意识。他60年代所作的壁画,带有某种崇高之感。
顶端 Posted: 2004-04-06 14:29 | 8 楼
zhongyif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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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04.04.06] 西方现代绘画欣赏

十、万花筒:流派纷呈新气象——波普及其之后的绘画
  20世纪产生于美国画坛上的抽象表现主义,标志着西方现代艺术中心从巴黎转移到了纽约。如果说,这个画派其实是欧洲现代派绘画在美国的延续,那么此后在美国所产生的种种绘画流派,则全然是美国人自己的创造。波普艺术,便是最早的一个具有美国特点的画派。波普艺术出现在50年代中后期,按照利希滕斯坦的说法,“把商业艺术的题材用于绘画就是波普艺术。”它取材通俗,视觉图像简单直接,并且排除个性的流露。丙烯、搪瓷等材料在画面上造成平整光滑的肌理效果,让人想到杂志封面,带有高度类型化的气息。在波普艺术家眼中,艺术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艺术。它可以直接以现实生活中的物品为题材,而生活中的物品也可以直接作为波普艺术作品。波普艺术之后的美国画坛上,显示出流派纷呈的气象。照相写实主义、光效应、硬边绘画等等纷至沓来,让人眼花缭乱。光效应艺术流行于60年代,它通过线、形、色的特殊排列引起人们的视错觉,在静的画面上造出动的效果。照相写实主义主要流行于70年代,它根据照片绘制画面,形象逼真而细致。


《三面旗》,约翰斯作,1958年,布面蜡画,私人收藏。
约翰斯是波普艺术早期的代表人物,他生于南卡罗来那州,1952年移居纽约。他的画摒弃抽象表现主义那种短暂情感的表现,创造出一种用纯绘画形式、甚至用生活中的实物,精致处理日常现实题材的“新达达”风格。这种风格在波普艺术的发展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约翰斯选择美国国旗作为该画的唯一母题。这一母题对于一般的美国公众来说,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再没有别的社会符号有美国国旗这么强大的抵抗审美转化的力量了。”然而约翰斯偏要坚持说:“这不是旗子。”这不免让人想起马格里特曾在其画着烟斗的一幅画上写下的一句话:“这不是烟斗。”确实,那不是烟斗,而只是一幅画。约翰斯在此所要说的,想必也是这个意思。他在这幅画中,其实是要表现图像与现实之间的那种界限。虽然他以高度写实的技巧把三面旗子描绘得十分逼真,但是它们看上去却似乎很不自然。它们毫无飘动和下垂的感觉,仿佛悬浮在半空。可以看出,它们彼此隔有一定的距离和空间,但是相互间没有任何联系。假如说它们多少还有那么一点动的感觉的话,那就是旗子上的红、白、蓝三色并不是平涂的单色,而是略微地带着起伏波动的效果。人们也许要问,画家是否在为这三面旗子画肖像?这样的肖像,想必只会存在于画家的脑子里。因而,这幅画所描绘的决不是一个真正的现实,而只是一种幻想的现实罢了。当我们第一眼看到这幅画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它会让人有如此奇怪的感觉。





《玛丽莲·梦露》,安迪·沃霍尔作,1967年,版画,各90x90厘米,广岛,现代美术馆藏。
  在波普艺术中,最有影响和最具代表性的画家是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1927—1986)。他是美国波普艺术运动的发起人和主要倡导者。1962年他因展出汤罐和布利洛肥皂盒“雕塑”而出名。他的绘画图式几乎千篇一律。他把那些取自大众传媒的图像,如坎贝尔汤罐、可口可乐瓶子、美元钞票、蒙娜丽莎像以及马丽莲·梦露头像等,作为基本元素在画上重复排立。他试图完全取消艺术创作中手工操作因素。他的所有作品都用丝网印刷技术制作,形象可以无数次地重复,给画面带来一种特有的呆板效果。对于他的作品,哈罗德·罗森伯格曾经戏谑地说:“麻木重复着的坎贝尔汤罐组成的柱子,就像一个说了一遍又一遍的毫不幽默的笑话。”(尼古斯·斯坦戈斯编《现代艺术观念》,侯翰如译,四川美术出版社,1988年,第247页。)他偏爱重复和复制。“我二十年都吃相同的早餐,”他解释说:“我想这也是反复做同一件事吧。”对于他来说,没有“原作”可言,他的作品全是复制品,他就是要用无数的复制品来取代原作的地位。他有意地在画中消除个性与感情的色彩,不动声色地把再平凡不过的形象罗列出来。他有一句著名的格言:“我想成为一台机器”,恰与杰克逊·波洛克所宣称的他“想成为自然”形成鲜明对比。他的画,几乎不可解释,“因而它能引起无限的好奇心——是一种略微有点可怕的真空,需要用闲聊和空谈来填满它。”(罗伯特·休斯著《新艺术的震撼》,刘萍君等译,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年,第307页。)实际上,安迪·沃霍尔画中特有的那种单调、无聊和重复,所传达的是某种冷漠、空虚、疏离的感觉,表现了当代高度发达的商业文明社会中人们内在的感情。

  玛丽莲·梦露的头像,是沃霍尔作品中一个最令人关注母题。在1967年所作的《玛丽莲·梦露》一画中,画家以那位不幸的好莱坞性感影星的头像,作为画面的基本元素,一排排地重复排立。那色彩简单、整齐单调的一个个梦露头像,反映出现代商业化社会中人们无可奈何的空虚与迷惘。






《在钢琴边的女孩》,利希滕斯坦作,1963年,布面油画,纽约,私人收藏。
利希滕斯坦(RoyLichtenstein,1923一)是以画卡通式的图像而著名的。与安迪·沃霍尔一样,他不仅对日常生活中的平凡琐事以及现代商品化社会的粗俗形象偏爱有加,而且,还喜欢以一种不带个性的、中性的方式,来处理这些形象。对于它们,他既不攻击批评,也不吹捧美化,只是简简单单地陈述——这就是我们身临其境的城市,这就是那些组成了我们生活的图像和象征符号。1961年他开始将那最为平淡无奇的连环漫画中的形象,放到他的大幅的画面上去。他津津有味地用油彩或丙烯颜料,将那些连环漫画原样放大,甚至把那廉价彩印工艺中的网点,都不厌其烦地复制出来。就画面的讲究和制作严谨而言,其画风显得十分古典。《在钢琴边的女孩》是一幅具有典型的利希滕斯坦画风特点的作品。整幅画复制了一幅连环漫画,比原作放大了五百多倍。画家不仅把原作的构图与人物形象准确复制下来,而且对原作者的笔法以及丝网印刷的网点作了精心细致的模仿。他借用广告画家的放大格,逐格将连环漫画上的图形一成不变地从小格转移到画布的大格上去。他还采用特制的金属雕版,上面打有整齐的小孔,把大片的小圆点有规则地排立在巨幅的画面上,有意模仿印刷工艺中的网点,以表明其放大的连环漫画的通俗文化色彩。他声称,这种绘画并不是机械的仿制品,其画法只是为了形式的原因:“我认为我的作品与报刊漫画是不同的……,我所作的是造型,而报刊漫画依我的解释并不是造型。”(爱德华·卢西·史密斯著《1945年以后的现代视觉艺术》,陈麦译,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8年,第130页。)


《流》,赖利作,1964年,板、混合材料,149.5x148.3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奥普(OPArt)艺术,又被称作“视幻艺术”或“光效应艺术”,流行于60年代。这种艺术主要借助线、形、色的特殊排列引起人们的视错觉,从而使静止的画面产生眩目流动的动感效果。它渊源于包豪斯的传统,利用了格式塔心理学的研究成果,是与观者的视觉感知作用紧密联系的一种抽象艺术。

  光效应艺术的光感、幻感和动感源自于画面本身所拥有的特殊动力特质。线条,如垂直线、水平线、曲线的规律性排列,形状,如圆形、正方形、长方形的周期性组合,以及色彩的并置、重叠、围绕、渐变等,给视网膜带来了特殊的刺激。它蛊惑人们的视知觉,造成闪烁、放射、旋转、凹凸等运动幻觉。这种视觉上的飘忽不定,甚至使观者在不经意间便被拉人到意识涣散的恍惚状态之中。可以说,它是一种视觉魔术。尽管我们知道,所有的绘画艺术都涉及到物理事实与心理效果之间的差距问题,然而在这里,我们仍会惊异于静止平面上的那种起伏波动的幻觉效果。

  光效应绘画的创作有点像是对视觉所作的科学试验,而与情感无关。这种绘画并不只限于画面本身,它还呼唤着观者的参与,只有当人们看着它时,它才能在与观者的相互作用中获得完整性,实现它的价值。实际上,这种倾向可以追溯到印象主义和新印象主义。那些画家都尽量避免调和颜料,而是让原色在画布上并置,当观者退后到适当距离时,由于视网膜的独特复合作用,人们感觉到了光的闪烁。光效应画家将这种技巧作了进一步推进,使之成为实际上的主题和内容。光效应艺术很能激起人们的兴趣,它被运用于设计、装饰、广告等方面,成为流行的一种标签。光效应的代表画家包括维克多·瓦萨莱利和布里奇特·莱利等人。

  布里奇特·路易斯·赖利(Bridget Louise Riley,1931—)是一位有创造性的英国女画家。1960年前,她主要画人物和风景,后来,她投入到光效应艺术中,创作出一批很富动感的作品。《流》作于1964年,是其有名的黑白绘画系列中的一幅。线条之间的关系似乎经过了仔细的推算和精心的编排,在画面上造成波折流转的效果。当眼睛盯着它时,画面便不断地起伏波动,“流”的幻觉产生了。


《约翰》,克洛斯作,1971—1972年,画布丙烯,254x228.6厘米,纽约威尔敦斯坦画廊藏。
照相写实主义又被称作超级写实主义,是流行于70年代的一种艺术风格。它几乎完全以照片作为参照,在画布上客观而清晰地加以再现。正如克洛斯(Chuck Close)所说,“我的主要目的是把摄影的信息翻译成绘画的信息。”它所达到的惊人的逼真程度,比起照相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照相写实主义的画家们并不直接写生。他们往往先用照相机摄取所需的形象,再对着照片亦步亦趋地把形象复制到画布上。有时他们使用幻灯机把照片投射到幕布上,获得比肉眼所看到的大得多、也精确得多的形象,再纤毫不差地照样描摹。蓝本上一些不够清楚的细节,也被画家们予以修正,而具有同样的逼真性和清晰性。如此巨细无遗的精确画面,在某种意义上反倒成了对人们常规观察方式的一种挑衅。因为在一般情况下,人们对形象的视觉感知不会细致到面面俱到,不放过任何细节。通常由于职业、情感、性格以及实用主义等诸多影响,眼睛会有所选择地对形象作出反应,有些可能经仔细观察获得了清晰印象,有些可能只是一带而过,甚至很多时候,人们的看只是大致清楚而已。照相写实主义的写实几可乱真,但它对所有细节一视同仁的清晰处理,则暗示了它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暗示了真实之下的不真实。此外,照相写实主义画家们有意隐藏了一切个性、情感、态度的痕迹,不动声色地营造画面的平淡和漠然。这种表面的冷漠之下,其实包含了某种对社会的观念,它反映的是后工业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精神情感的疏离和淡漠。

  照相写实主义作品往往尺幅巨大,给视觉带来某种震撼。查尔斯·贝尔(Chades Bell)认为,“极度地改变日常东西的尺寸,使我们能够进入里面,更容易探索它的表面和结构。”大尺幅的绘画是以一种独特的方法炮制出来。画家常常把照片划分为许多小格,再按照比例一小块一小块地仔细复制。显然在完工之前,看不出画面的整体效果。照相写实主义题材广泛,形象逼真,并且无一例外地摒弃一切主观因素。表面上看,它是对写实的回复,而实际上,它是对当代社会的某种揭示。写实,在这里已经成为与抽象并驾齐驱的一种现代艺术手法。

  照相写实主义的出现曾经招来一片可以想象的批评和攻击,靠了画商的支持和大众的热情,它立住了脚跟且声名鹊起。这一风格的画家中,克洛斯以人物肖像为唯一的题材,埃斯特斯喜欢描绘都市街景,戈因斯对咖啡厅和快餐店感兴趣,查尔斯·贝尔把精力花在描绘游戏玩具上,罗伯特·贝希特勒则致力于平衡照片与绘画之间的关系……尽管从事照相写实主义绘画的人数不算多,但它的影响倒是绵延不绝,甚至至今仍有人对它颇有兴趣。

  克洛斯(Chuck Close,1940一)是照相写实主义的代表人物。他生于华盛顿,曾就学于华盛顿大学、耶鲁大学、维也纳造型艺术学院。他早先从事抽象表现主义创作时,发现他的作品与别人的作品同出一辙,缺少自己的特点。为了追求自己的视像和观念,他于是转向了画人,且借助照片画人。他从1964年起描绘人像,两年后专以照片为蓝本作画。他调侃道, “抽象表现主义的画家都画得很‘帅’,我就采用最笨的。他们的画用颜色涂得很厚,我就只用黑白,涂得极薄。当然,后来我也用了色彩。” (啸声:《访问查克·克洛斯》, 《世界美术》1987年第1期,第34页。)他终于找到自己,做到了与众不同。克洛斯描绘的对象都是他所熟悉的亲友,他了解他们的音容笑貌、个性心理,但在画面上,不仅人物毫无表情,不传达任何自己的特点,克洛斯也抹去自己的感情,不表露任何倾向。他用喷笔和电动橡皮代替可能泄露个性的画笔,费时耗力地进行他的工作。 《约翰》是他70年代初的一件作品,人像逼真,纤毫毕现。皮肤、毛发、眼睛、眼镜等均被描绘得富有质感。如此大的尺幅,加上如此强的逼真,会让人产生一种念头,那就是真得“像假的一样”了
顶端 Posted: 2004-04-06 14:34 | 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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